风雪赊春(289)

2025-11-02 评论

  唰——

  一支羽箭破开虚空,直贯眼窝,将一头小型尸兽钉在地上。

  那尸兽尖啸着,骨翅一挣,竟挟着雪瀑冲了出去。

  可箭的主人来得更快,猱身探弓在手,乱发纷飞间,整个人堪堪斜挂在马上,弓弦疾颤,六箭齐发!

  那骏马还生了一对翅膀,托着他,月下腾跃,矫如游龙。

  这一次,尸兽被箭势生生撕成了碎片。

  “谢不周!”小将军的笑声极为清朗,“多谢你的好马,可这回猎兽,又是我赢了!”

  不周的身影,在转角处浮现,身后已插满了雪白的灯笼,一盏盏,绵延半里,都是融化的雪练头颅。

  小将军等他走近,讶异地扬起眉毛:“这么多?你在为谁送葬?”

  不周看着他,缓缓摇头。

  “那你看起来,为什么这么难过?”小将军问,“你要什么猎物?我帮你射来。”

  不周看着他,嘴唇翕张,断舌微微动弹。

  小将军却像听懂了,侧耳细听,将长弓挽在手中。

  数不清的白猪白羊,如滚地的圆灯笼般,从巷尾冲了出来,像被看不见的长鞭赶着,向城门奔去。

  可城门呢?

  方才由雪练大军踏破的城门,此刻却消隐无踪,空气中,只有淡淡的丝绸光泽浮动。

  白猪白羊顿时失了方向,一哄而散,仓皇逃窜起来。

  小将军手指搭弦,眼中精光一闪,箭镞掠入兽群,稳准狠地划开一头白猪的肚皮。

  一道矮小的人影,和整副猪内脏一起,滚落在了地上。

  雪牧童稚嫩的小脸上,还残存着惊愕之色。

  猪腹藏身之术,居然会被看破?

  群影降临后,形势陡转,他脑中便只剩下一个字,逃!

  祭坛已经破了,没了死而复生的机会,他堂堂坛主,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可失踪的城门,却让他头一回尝到了走投无路的滋味。

  雹师这狂妄自大的畜生,分明中了请君入瓮之计。流照纱是被裁破了,却覆在了城门上,彻底把他们关在了鬼城中。

  这也是谢泓衣的预谋!

  他还能逃,还有无数的替死鬼。

  可为什么,他会被这一箭射落?冥冥中的怨恨,仿佛咬定了他。

  “你们?”雪牧童终于认出了那道佝偻的身影,尖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媾马奴而已,连小马驹都生不出来,连被献给我的资格都没有,怎么敢向我寻仇?”

  小将军已跃马而起,飞驰间,一把抓住不周的手,将他扯到了马上,双目因极度的愤怒而发亮:“他不能说话,我替他告诉你——把你在马蹄下,踏上一万遍,踏成肉泥!”

  马蹄踏碎雪瀑,在长街上来回疾驰,将经年恨意喷薄而出。

  旧友的头发,就这么扫在不周冰凉的脸上。

  长留覆亡后,那段被俘后受尽屈辱的回忆……

  是雪中累累的白骨,是马厩中腥臭的呼吸,是咬住脊柱的铁环,是二十年中溃烂不止的旧伤。

  是再也无法挺直的脊梁,和这一夜,忽然梦回的少年时。

  小将军道:“那时候,我们在灵籁台上听经,远远看着殿下,谁都不敢上前。谢不周,你还记得吗?

  “你说,你已背熟了上千条长留律,能承得住家中余荫,我却只会走马斗鸡,定会被殿下赶出去。你真刻薄。

  “我从军时,也是你来送我,风蚀古关,那真是个荒凉的地方,我每次送信,都觉得路很长,怎么也赶不到。

  “哪怕我拼命地跑,连马儿都倒毙在路上,也赶不上……怎么也赶不上!

  “要是我再快一点,赶在磐园雹雨之前,是不是你就不会像今日这样?

  “我好像只闭了一下眼睛。比学宫里打盹还短暂。怎么天地间,所有人,所有事,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背后数不尽的血窟窿,还残留着冰箭的痕迹,疏疏地透进,一束束渗血的月光。

  时隔多年,不周回答这个问题的方式,已变得阴冷而偏激,他说不出口。

  ——你是最英勇的将士,我是二十年后,尚且偷生的恶鬼。

  ——但是没关系,就当这一切血泪未曾坠地。今夜过后,我们就能陪着你,永远回到二十年前的故国。

  只是小将军一转念间,又豁然开朗,转头看着他,道:“王城的灯火,很久不见了。等杀完这些尸兽,陪我去看花灯吧?”

  不周伸手,扯过缰绳,让灵马载着二人,在这无解的风雪中,向月下狂奔!

  玉壶光转,万千亡魂归帝所。

  能雪恨吗?

  可为什么,依旧遗憾无穷?

  一切不该归去的,不愿戛然而止的,永远停留在昨日的……

  谢霓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银蓝外袍斜垂,银钏静默在肘间,可整张面容,都笼在急促的明暗变化中,仿佛在慈悲与暴怒间厮杀。

  呼——

  风声中,忽然雹雨大作,一道身影从中闪出,半张脸融化了,更为粗犷狰狞。

  雹师毫不停留,径直往灵宫偏殿冲去。

  那一座小神龛里,供奉着一尊长了青苔的神像。

  缑衣太子的慈悲法相,缺了半边脸。

  那半张石制面具,就握在谢霓手中。

 

 

第194章 雪河永夜

  谢霓镇守的地方,必然是这片鬼蜮的力量本源。

  趁谢霓还没有动作,雹师挥出长枪,向神像扫去。

  下一瞬,他鼻端就传来一阵剧痛,如牲畜被打上鼻环一般,竟倒飞出灵宫,沿着长阶滚落下去。

  谢霓的手指只是轻轻画了个圆:“知道了,又如何?更何况,二十年前,我就杀过你一次。”

  今夜雪练百般谋算,仅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被彻底翻盘。

  雹师的眼神狠毒至极,却还哈哈大笑:“倒是我小看了你,那个人不在,你怎么不再坠一次楼了?”

  二人在夜雪中,对视一眼。

  谢霓只是居高临下而已。

  雹师却目光闪动,二十年一转眼,谢霓竟能走到这种地步!

  二十年前……

  灵籁台上,一袭银蓝冕服的长留太子,和眼前衣衫凌乱的影子,像,又不像。

  幽蓝色的法阵光芒,一轮又一轮从少年谢霓身上晕散,从没有枯竭的时候。

  当时,长留王已被霜女伏击,成了废人。素衣天观观主合道,失去了最顶尖的高手,所谓的长留小太子,该吓得躲在先王灵位底下哭才是。

  他怀疑那是水银镜的投影,用来稳固人心。

  长留太子却手诀变幻。一场刚柔并济的飓风席卷了战场。

  柔风卷起漫天飞絮,抢在暴雪之前,掩埋了将士的尸骨。

  人间炼狱没有撼动谢霓,战火洗濯下,护城大阵变得更稳固。

  直到……

  雹师布下了生平最得意的陷阱。

  长留密不透风的大阵,终于被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一堵冰墙从翠幕峰底升起,挂着一整列来自素衣天观的首级,和谢霓目光相对!

  弟子们年轻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长老须发皆白,嘴巴大张。

  他们胸膛豁开,喷出雪粒,化作数以百计的雪鬼,向街巷扑去,浩劫才刚刚开始。

  雹师用雹子敲击头颅,像敲响编磬,敲出高高低低的呼唤。

  “恶虹——”

  “恶虹——”

  “好痛啊……救救我们!”

  谢霓伏案起身,身形却是一晃,直直跌下了灵籁台!

  围城战中,这面坚不可摧的明镜,终于被砸破了。

  雹师手里因而冒出一支肉香,透出晶莹纯白的辉光来。其中蕴含的功德,让他狂喜。

  如今回想当日,他还能清楚地记得,那支肉香的清香纯美。

  当然,远不及谢霓当时的眼神,更让他亢奋。

  掉下来吧,摔进人群里,摔个粉碎。

  可惜,那道蓝影被一把扯住,拥进一道身披重甲的怀抱中!

  红衣披甲的男子单膝而跪,才堪堪在台边截住了谢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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