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是在雪练教中的代称?”
“我不知道!”
“冥顽不灵。紫薇台令。凡身为首座,而叛师背舫者,当以祝融赤弩锁分尸处死,不得超生。
“但念在舫主未醒,你业债未消,冤魂难以瞑目,判尔沉入干将湖底,在业火狱中具陈罪状。”拷问者道,黑衣在烈火中不起波澜,声音却微微一顿,“你的弟子们,他们的灰烬还没冷却,还在火海里游荡。”
猩红色的粉末,在眼前飘荡。
“首座……”
“师父,为什么?”
“他是谁?”
“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去问谁!
冷汗狂涌,单烽霍然起身,一刀插在地上,支撑住了身形。刀声铮然一响,将积雪的反光,冷冷劈入他眉心。
醒了。
他坐了片刻,抽回刀,摸了一下刀口。岩石被劈翻了一角,地面还在刀势下震颤,附近山上的积雪被惊动,一场小型的雪崩,惊起了峡谷里的商队,检查货物,加固阵法,很快,一切又平静了下去。
包括他自己。梦里的一切,那些执念和心悸,都雾一样散开了。
这是他在雪原上奔走的第十年。
他习惯枕戈待旦,跟着大小商队,造访各处城池,却从不停留,一心追查那道影子。
白云河谷飞雪漫漫,难见月光。他扯高灰狼皮面罩,又披上斗篷,化作高大悍利的雪原客,只是颈上金光一闪,一道穿透喉骨和皮肉的赤金环锁现了形,很快又消散了。
祝融赤弩锁。这道致命的枷锁,将他和那个名字永远钉在了一起。
天刑十年,十一月。白塔湖血案。单烽,雪中影!
斗篷下的耳朵一动,单烽跃下石窟,向峡谷间走去。
【作者有话说】
登登登~风雪世界……八倍速版!
第2章 雪原惊变
白云河谷西端,失雁峡。
大雪二十年未停,八百里白云河谷俱冰封。
夜色下的冰河,块垒分明,却并不通透,断层处霜白色的条脉留存着惊涛浊浪的回响,向远处化作一片莽莽的燕紫色,寒气弥天。
单烽顺手修整了几处车辕,向车队尽头望去。几十辆满载货物的铁云车,已让这商队首尾难以相顾,分散在冰原上。
因此,也没有人发现,有一缕缕微弱的白雾,飘散在空中。
这是急促呼吸时的热气。
雪原中热气外泄,不成文的死罪,要出事!
兜帽下,眉弓的阴影里,他的眼睛却如鹰隼般发亮,忽而一跃下了车。
与此同时,队尾。
年轻弟子拼命屏住呼吸,在腰囊里翻找。
雪石……雪石……
外出走商的,谁不是把雪石当作马嚼子,死死咬在嘴里?
他是昏了头了,口中的雪石都化了,竟然一无所知。体温外泄了多久?别把雪鬼给招来了。
咔嚓。
微弱的冰层迸裂声,落在耳中,却如催命符一般。
年轻弟子骇然回首,远处的冰面下,已多出了一片不起眼的圆影,折射出冷冷的青紫色。
果然被跟上了。
好在他终于摸到了那只视若性命的铜盒。里头都是攒下的雪石,一共十枚,数得粒粒分明。匣盖拨动的声音令人心中一颤,涌出的却并非那股熟悉的阴冷。
此时此刻,匣中唯有一泓清水。
见了鬼了,满匣的雪石,竟在这滴水成冰的白云河谷中,无声地化成了水!
他再也屏不住呼吸,口鼻间猛咳呛出一股热气,霎时间,裂冰声已席卷至脚下。
冰层下,滑过一双黏满雪粒子的眼睛。
年轻弟子双膝一软。那是一张仰起的脸,被冰层挤成拳头大一团,遍覆针棘般的短毛,乍一眼分不出是人是猿。
冻毙之相……雪鬼!
长达二十年的雪害,催生出了无数怪物,一旦感应到热源,便会蜂拥而来,是所有商队的噩梦。
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雪鬼已破冰而出,劲风直贯七窍,足以在照面间轰碎颅骨。
更要命的是,雪鬼的啸叫声能够冻结心智——
说时迟,那时快,两股更为悍烈的劲风贴着他双耳直贯而下!
刀锋的爆啸,在他脑中凿出了一线清明。只见雪鬼竟被双刀直直撞了回去。那劲力如奔马脱缰,冲入冰层数寸后,刀鸣声仍在裂隙中轰然排荡。
是谁掷刀相救?
他尚未来得及回头,身后便袭来了第三道劲风。
那是一脚重踹,把他踹进了雪窝中,轰地溅起了满地积雪。
“吃!”
吃?
“不,不!冰下有雪鬼……”
话音未落,他已被一把按了回去。对方铁铸般的两指按着他后脑枕骨,迫使他反复以积雪漱口,一股冷气直灌进肺里,粗暴得令他叫苦不迭。
“头一回跟商队?没学过怎么保命?”
双刀之威在前,此人语气冷厉,年轻弟子立时被吓住了。
“咳……咳咳咳!不……我不知道……是……是雪石化了!”
“不错,雪石化了,”来人道,“商队里的骡子都知道屏气静心,就近扑进雪堆里。不想死,就接着降温,用冰针封住大椎穴!”
顶住他后脑的劲力终于撤走了,几根包裹在漆黑指套中的手指抓住刀柄,信手一拔。
冰面下传来刺耳的抓挠声。
弟子失声道:“小心,它还没死!”
对方非但不退,反而单膝抵地,任由那一股寒气冲荡开风帽,在面上肉眼可见地凝出一层霜壳。那轮廓极其桀骜深刻,生死一线的冷光直射在他瞳孔中,反倒把什么更凶险的东西逼出了刀鞘外。
那是一种肆无忌惮的、近乎松弛的杀意。
埋在冰层里的另一把刀,突然动了。
对方左腕一拧,刀锋沉入冰层中,悍然前推半尺。
年轻弟子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雪鬼半张脸才刚露出来,便在这一拧一推间,迸溅成了一地的冰屑。
对方收刀起身,体魄劲悍,投落一道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终于认出了这个男人,这名为单烽的散修也是商队刚从驿城雇来的护卫之一,路上只是擦刀饮酒,连推铁云车的粗活都未曾干过,白混了商队一笔酬金,同伴们都颇有微词。
“这就洗干净脖子了?生死关头,搏一把命,把它背后的雪石撬出来,否则等彻底破冰出来就棘手了。”单烽道,屈指弹过来一物,“接着。”
不必他多说,年轻弟子已一口衔住了这救命的雪石。
“说吧,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惹?
是有人下黑手?是了,要不然好好的,雪石怎么会融化。
“一定是那疯子……操,真该废了他!”年轻弟子怨毒道,在单烽目光底下,又瑟缩起来,“不,单前辈,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发了疯。”
商队是在冰潭边捡到那个疯子的,看他衣着不凡,像是仙盟出来历练的弟子,便打算顺路送至最近的驿城里,好攀一攀交情,为来年的雪石议价。
这疯病也常见,就是在雪里冻久了,神智错乱,时刻离不得人。
他被派了这活,可是倒了大霉了。疯子力大无比,脾气奇臭,连饮食不合心意都要发疯嘶叫,拳打脚踢,实在是——
都成废人了,还发着仙盟子弟的脾气,凭什么?
年轻弟子嗫嚅道:“我只是……听见他们说……这小子至今没被雪鬼分吃了,一定藏了许多雪石在身上,少了一颗半颗的也不碍事……”
“不止吧?没乘机扇他两巴掌?”
年轻弟子骇然闭紧了嘴巴。
“人家即便发了疯,也是羲和舫的人,忍不了掌掴之辱。”
“他是羲和舫的人?”年轻弟子失声道,“难怪这么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