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鬼丹脸色微变,厉声道:“即便你得了尸位神的修为,又如何?”
“不如何。手刃你的快事,我又岂能独占?”楚鸾回道,伸手在半空中虚敲两下,漫天彩雾同时向万里鬼丹冲去,化作一口巨硕无比的琉璃鱼缸,连人带藤,倒扣其中。
万里鬼丹狂啸一声,化作藤蔓,如无数棕褐色浊流般向鱼缸中冲荡,轰然作响,气浪冲天,随时能冲出一道裂隙来。他再怎么样,也是即将合道的修为,全力一击,未必没有机会!
可这鱼缸的坚固同样超乎他的想象,几个金红篆字,在其上缓缓成型,铸铁大印一般打进他的身体,每一道光束,都让他灵台震颤,仿佛空前的厄运将至。
求、救、无、门!
难道,这就是楚鸾回想做的?利用他亲口吐露的回忆,把他困在阵中,让他和清央之间的恩怨,如万千厉鬼般撕咬着他,直到他后悔?
他口口声声想念着万里清央,却连进秘境,亲自看她一眼都不敢,更不要说承受回忆的凌迟。
“清央,清央,你休想等到我后悔!”
楚鸾回却冰冷道:“你不配见母亲,更不配叫她的名字。在这个求救无门阵里,不会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万里鬼丹两手齐拍,藤龙轰击在鱼缸上,浑身修为倾泻而出,伴随着一声怒喝:“万、象、生——”
几乎在同一瞬间,楚鸾回身影转侧,让出身后另一道冠冕高华的剪影,孪生兄弟二人,如光影交辉,鸾凤与云霓同天高悬,谢霓五指握诀,归帝所级别的血肉泡影,呼啸而出,冲刷入鱼缸中,所有藤蔓尽化飞灰!
谢霓道:“你将神识不灭,肉身成泥,修行百年,方能重聚一次。”
楚鸾回道:“彩缸游鱼,求救无门。重聚的一瞬间,你会重化泡影。”
谢霓道:“千劫万世,无始无终。”
楚鸾回道:“千劫万世,永堕血肉轮回!”
第235章 火海应守他乡客
兄弟二人便在彩光琉璃的映照下并肩而立,看那血泥缓慢地重聚,神识惨叫不止。
此前斗法的那段时日里,楚鸾回不止一次设想过万里鬼丹的死法。他素性洒脱温和,唯独在万里鬼丹面前,变得无比刻毒。
这样的伪君子,贪婪无度,贪生怕死,将他一家害到这种地步,就该化作石像,千万年跪在母妃灵前赎罪,该被群鬼分食!
可他也知道,万里清央不会想再见此人的。
一切已尘埃落定,大仇得报,楚鸾回虽然畅快,可更有一丝茫然酸楚。
那是即便将万里鬼丹挫骨扬灰一万次,也挽回不了的事实。
人心中的恶欲,在某些时刻,竟然能掀起如此可怕的波澜。
“哥哥,”楚鸾回道,“我心里还是很难受,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谢霓这一回倒异常平静,只是伸手抚了抚胞弟的头发:“他已不值得我们再花心思。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过,你可以在鱼缸中,再加上一天片霞。”
楚鸾回依言而行,弹指间,鱼缸四壁就泛起一片血海红霞,和九天上的如出一辙,它们灿烂地翻涌,层层叠叠,覆在万里鬼丹化作的血泥上,却让后者的惨叫声凄厉了无数倍。
“不!别过来,别过来!!”
谢霓轻微地冷笑了一声:“你不是很想合道吗?”
楚鸾回始终侧目看着他,脸上泪痕未干,神情歉疚:“哥哥,在求救无门阵中时,我还是无能为力,才会让你一次又一次,为了挽救这一切而死。。”
“你做得很好。”谢霓道,“滑稽古彩菩萨的秘境幻阵,很有用。”
他每说一个字,都在楚鸾回心中注入一股平静而冷定的力量,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到了那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兄弟二人虽是相见,但能说的话并不多,只凭血脉间的那点心意相通。
楚鸾回看着兄长苍白的脸,知道前景必然更加凶险,却还是扯出一个笑:“兄长!”
“嗯?”
谢霓闻声回头,只听叮叮当当一串响,一口琉璃鱼缸凭空浮现,将兄弟二人扣在其中,脸颊贴着脸颊,挤在冰凉的鱼缸壁上,颊上软肉齐齐变了形,满脸都是斑斓花绿的琉璃光影。
楚鸾回道:“我们是孪生兄弟,母妃会保佑我们的。”
他突如其来的孩子气,令谢霓心中微微一软。
楚鸾回道:“所以哥哥也要顾惜性命,别再留我一个人了。我又怎么活下去呢?”
谢霓听出他声音中的颤抖,不由道:“别说傻话。”
楚鸾回和谢霓依偎了片刻,感受着兄长真切的体温,这才从秘境中周而复始的噩梦中挣脱出来。这么多世,他都被困在娘胎里,虽能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一切,却无可奈何,甚至害怕起了重见天日的那一瞬间——每到那个时刻,就意味着有至亲为他献出了一切。
他一次又一次,吞噬着血肉。
在很多时候,他和单烽都有同样的念头。要是素衣天心落在谢霓身上,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楚鸾回想起什么,问:“兄长,你已经出来了,那他呢?”
谢霓道:“他还在做噩梦,就快醒了。”
楚鸾回立刻听出了他的异常。从前谢霓说话虽也冷冰冰的,但提到单烽时,眼神总会柔和几分,但这一次却是死水无波,仿佛那只是一个陌生人。
怎么可能?
那可是无数次的同生共死,执念纠缠!
楚鸾回道:“兄长,你是不是没有那么多次轮回的记忆?”
谢霓又抚了抚他的脑袋,道:“我知道。”
楚鸾回心念一动,抓住了谢霓的腕脉,用木灵力探寻起来,隔了片刻,神情变得极为惊诧古怪:“怎么会这样,他会发疯的!”
“他快要出来了,我该走了。”谢霓道。
楚鸾回道:“我陪着哥哥。”
“回去,保护好自己,守住影游城。接下来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不到我呼唤你的时候,不要出来。”谢霓道,伸手敲了敲鱼缸,“小鱼缸,可以留一个给我吗?”
楚鸾回虽不明所以,但也飞快地捏诀,幻化出一个蕴有阵法的五彩琉璃鱼缸,拳头大小,能让谢霓藏在袖中。
谢霓又在楚鸾回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这一次,楚鸾回终于不再犹豫,笼罩二人的鱼缸化作涟漪散去,他最后深深看了谢霓一眼,身影消失在秘境出口。
谢霓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处,在剥离了无用的情绪之后,一切都清晰得如水底的黑白卵石。
他能感受到,远处有一道人影,正从烈火中扭曲地浮现,热流扑在他脊背上,仿佛困兽绝望的呼吸。
单烽就快醒了。
在整个求救无门阵中,单烽是唯一的变数,一次一次冲撞着寻找生门,也承受了最绝望的重压。三百世如铅印般镇下来,足够将一个人彻底改变形状。他记得,在最后几世里,单烽终于找回了遗忘的太阳真火,凶性大发,不再做无谓的挣扎,睁眼便用真火灭世,将他困在火牢中,抵死纠缠。
那简直是世上最让人窒息的情事,火牢中的日夜被无限地拉长,他几乎被磨碎了,融进另一个人的骨血里。
单烽亲吻着他每一寸皮肤,神情癫狂,却又像在笑。
除他二人以外的全部世界都消失了。没有那个危机四伏的长留,只有纯粹的爱与恨,在火牢中搏杀。
他把单烽当做毁灭长留的罪魁祸首,一次又一次引弓射日,却被单烽囚住,陷没在一片血红里。单烽用尽方法,延续他的生命,甚至不惜以血灌顶,但太阳真火的灼烧实在太厉害,他总是融化在单烽怀里。
单烽一边流泪,一边死死拥抱着他,与他交缠到最后一刻。
“我又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劫数,因我而来呢?”耳边总是传来单烽的声音,沉沉的,每一个字都被咬碎,“到头来,我也求不得,我也……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