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听夫人的。”
“好,那再放些梅子干进去提味。”
眼前的烟火气息太过温暖,熏得许景昭眼眶阵阵酸涩。
啪嗒啪嗒……
窗外的雨声变得密集起来。
许景昭猛地回神,不对!邪祟马上就要来了!爹娘必须立刻离开!
他焦急地冲上前,嘶声呐喊,“阿爹!阿娘!邪祟要来了!快走啊!”
然而,裴乘渊和钟婉棠依旧专注着手头的事情,对他的呼喊充耳不闻。
许景昭急步上前,伸手想去拉扯钟婉棠的衣袖——
“阿娘……”
他的手径直穿过了钟婉棠的手臂,没有留下任何触感,也没有引起丝毫注意。
许景昭僵硬的看着自己的手,他碰不到爹娘,爹娘也听不到他说的话,而且他若想改变规则,就会受到规则束缚,像是一根根的玻璃丝,紧紧勒在他皮肉上。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碰不到人,他被排斥在法则之外,只能看着事情发生。
“不!不该是这样的!阿娘!阿娘!”
他拼命嘶吼,一次次徒劳地尝试触碰,却依旧如同空气。为什么……如果让他亲眼目睹这惨剧重演,那未免太过残忍!
忽然,钟婉棠动作一顿,侧耳倾听,“好像……是昭昭在喊我?”
裴乘渊正欲开口,院门外猛地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两人面色一凝,瞬间放下手中事物,闪身而出。
木门被一股巨力撞得粉碎,一头头顶双角的黄牛冲了进来,口吐人言,声音急促而惊惶,“门主!夫人!禁渊的封印……破了!乌玄惊……他跑出来了!”
裴乘渊与钟婉棠对视一眼,眼底皆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周身气息骤然攀升,方才还在灶台边忙碌的两人,此刻威压尽显,令人不敢直视。
锃!
钟婉棠利落地拔出腰间银剑,剑身泛着凛冽寒光:“相公,他还是来了。”
裴乘渊沉默不语,掌心一握,本命长剑已然在握,剑气森然。
黄守犁急得跺蹄,“门主,夫人!您二位快带着少主走吧!乌玄惊那魔头……狡诈无比,他积攒了两百年的怨力,此番出来,定是来复仇的!”
钟婉棠目光坚定,缓缓摇头,“我们不能走。”
这里有花溪村上百口人,在往外延绵千里都有人烟,放眼整个南洲,此刻能与乌玄惊抗衡的,唯有他们夫妻。
当年是他们亲手将乌玄惊封入禁渊,今日岂有临阵脱逃之理?
乌云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天地间一片昏沉,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冰冷的水花。
钟婉棠看向黄守犁,语速飞快却不容置疑,“你去带村民撤离。”
“若遇到昭昭……告诉他,千万别回来!”
黄守犁面色复杂,终究重重点头:“是!”
他刚准备出去,就听到一声响彻天地的雷鸣,紫色闪电撕裂整片天空,映亮了天地。
前面小院被暴力推开碾碎,一道玄黑的人影立在前面,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黏黏糊糊的恶意。
“想跑?哈哈哈哈哈放心,一个都别想跑。”
许景昭死死盯着那道凝聚了无尽恶意的墨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刻出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邪祟之主,乌玄惊!间接害死他父母的元凶!
钟婉棠眉宇间傲然如霜,没有丝毫废话,银剑一振,率先化作一道流光疾冲而上!
她头也不回地对黄守犁喝道:“走!”
这句话是对黄守犁说的,但许景昭却感到神魂剧烈一荡,眼前景象模糊又清晰,再次被拉回了五岁许景昭的身体里。
天边还有未散尽的闪电,乌云黑沉沉的,像要挤压到地面里,让人无端感到窒息。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猛然被人抱住。
小小的庄少白脸上都是泪,整个人因为冰冷的雨水而发着颤,“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在南洲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回中洲去?”
“你走了…他们又会来打我…”
“别走……求求你了……”
庄少白话语句无伦次,他并非真的那么惧怕他人的欺凌,他只是怕许景昭离开他,他知道许景昭不会任由他受欺负,他没有法子,只能想尽办法把小公子留下。
许景昭耐心哄他,“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小白你不要哭了。”
庄少白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对方的骨血里,他不要跟小公子分开,没见到许景昭之前,他总觉得自己活在阴沉地狱里,被人打被人骂,人人都能来踩他一脚。
就因为他的身份。
直到许景昭来了。
许景昭将他带回家,钟婉棠跟裴乘渊对他很好,甚至还将院子建在他们隔壁。
他第一次感受到从未奢望过的善意,吃上热的食物,穿上温暖的衣裳,许景昭一家就像是太阳,驱散了他生命里的阴暗潮湿。
可现在,他们都要走了。
他见不到他的小公子了。
五岁的许景昭拧着眉,他没料到只是提前告知离开的消息,会让庄少白反应如此剧烈。
他反手抱住对方,将伞面更多倾向庄少白,小手拍着他的后背安抚:“我还会回来的。”
庄少白没有说话,只是眼泪流得更凶,无声地浸湿了许景昭肩头的衣料。
还会回来?那是多久?
他们会各自长大,会有新的朋友、新的世界……一想到生命中再无小公子的踪影,他的心就像被生生剜去一块。
他呜咽着,几乎是耗尽最后力气哀求,“别走……求你了……”
他离不开南洲,他的身份,他的母亲,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大麻烦。
许景昭张了张嘴,“要不你……”
他想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回春隐门吧,可话到嘴边,想起小白母亲那并非药石能医的心疾,终是沉默了。
外面雨水滴滴答答拍打在伞面上,在伞面边缘留下一道水幕。
只有他跟庄少白在在伞撑起的方寸之地,寂静的只剩呜咽。
庄少白哭的很小声,悲伤到极点的时候也只能将哭声压抑到喉咙里,听得人心头发酸。
许景昭慌了神,手足无措:“对不起……”
他强势的插手了别人的人生,现在又要抽身离去。
浓重的愧疚感淹没了他。
庄少白的身子猛地一僵,哭声戛然而止。
他明白了,哭泣和哀求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他抱着许景昭的手臂缓缓松开,通红着眼眶,仰头站在许景昭面前。
眼底曾一闪而过的怨怼被他强行压下,只剩下全然的可怜与无助。
“……非要走不可吗?”
许景昭愈发愧疚,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小手指:“对不起……”
庄少白抬起湿漉漉的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哽咽着问:“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
许景昭想说他也不知道,因为阿爹跟阿娘说他原本就该生在中州的,中州才是他的家,他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仅仅这一个字的迟疑,庄少白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他颤抖着嘴唇,可怜兮兮道:“快点回来好不好,没有你我会死掉的。”
“如果你不回来,我就……”
他抿紧苍白的嘴唇,没有说完,但许景昭已然听懂了他未尽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