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仙执殿窗扉紧闭,殿内光线幽暗,黑色垂幔全部放了下来,层层叠叠地无风轻扬,根本就看不见人影。
许景昭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师尊?”他试探着,挑起一角垂幔向内走去。
“何事?”冰冷疏离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许景昭脚步顿住,停在垂幔后,恭敬道:“弟子风寒已好,明日便可启程去寻师兄们了。”
殿内没有声响,空荡孤寂的气氛蔓延,让许景昭不自觉地心慌。
许久,上面才传来一道毫无波澜的声音,“嗯。”
许景昭如蒙大赦,“那弟子先退下了。”
“嗯。”
宴微尘端坐于幔帐之后,他神识通天,哪怕是隔着一层层的垂幔,他也依旧将许景昭脸上的神情瞧得清清楚楚。
许景昭对他有恭敬,有惧怕,是个很合格的弟子。
宴微尘放下笔,目光落在案几旁那沓许景昭留下的符纸上。
“癸九。”
“在。”
宴微尘揉了揉眉心,“明日你随许景昭出殿,将他安全送至南州,不要让他发现踪迹。”
癸九心有疑惑,但还是恭敬应下,“是。”
许景昭走出殿外,他抬头看了眼天空,明明就是朗朗晴日,仙执殿却那么昏暗,玉兰苑也是,阴沉沉的。
他走到台阶上坐下,其实心里也是没有底,裴玄墨临行前的话语犹在耳畔,感动之余,更多的却是不安。
裴玄墨小时候也曾言喜欢,可转头就去了仙执殿,现在又说喜欢他,第二日便远行南州。
唉……
他随手揪起地上一根草茎,将叶子一瓣瓣扯下,“此行是否如愿,能…不能…能…不能…能…不能?”
许景昭看着手上的最后一片草叶,心沉到了谷底,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这次去找裴玄墨,真的不会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不行,他必须要去。
许景昭心中主意已定,他必须趁早解决问题,才能早日回仙执殿修炼。
他将手中草叶丢了出去,转身踏进了偏殿。
偏殿前忽的起风,原本快要坠落在地面的叶子被风裹挟着飘扬。
越过仙执殿的牌匾,掠过九凝岛上的积雪,一路向南,飞跃中州两端平原,穿过南州重叠起伏的群山,撞上雨幕打着旋儿,急坠而下。
被风一卷,轻轻飘落于裴玄墨发顶。
裴玄墨站在檐下,抬手拈下发间那枚湿漉漉的草叶,他指尖捻着叶梗,嘴角笑意温润,“少白,此次回殿,我便与景昭签下婚书,日后他便是我道侣了。”
声音不高不低,除去已寻地方渡劫的萧越舟,剩下两人都听得清楚。
远处倚着石壁闭目养神的薛宿宁忽的睁开了眼,目光沉沉地扫了过来。
而站在裴玄墨面前的庄少白反应更甚,他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重复,“婚书?道侣?你跟许师弟?”
想到许景昭,裴玄墨眼神柔软,“对,是我欠他良多,更何况……”
他顿了顿,笑意更深,“此亦我心之所向。”
庄少白彻底冷了脸,褪去了往日的伪装,他幽幽开口,带着一种异样的阴冷,“裴师兄,你要为了他丢下我吗?”
第41章 邪祟
这怎么可以?庄少白的眼眸骤然暗沉, 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裴玄墨见他表情不对,温声解释道:“少白,这不一样的, 你待我如何, 我心中有数,你为了救我落下病根,这些年来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看,成亲后,我跟景昭定会对你好……”
“会对我好?”庄少白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既不信,也不要。
庄少白隔空看向立在一旁出神的薛宿宁,又看向满怀憧憬的裴玄墨, 他默默垂下了眸子,掩盖了眼底情绪。
所有他不喜欢的东西, 都得消失。
淅淅沥沥的小雨朦胧, 很快隐于夜色, 一道雪白的身影慢悠悠走出雨幕,他锦靴踏出,却并未踩在地面,他未打伞,雨丝却未曾近身分毫。
庄少白面无表情,信步闲庭走在雨幕, 最后在山林前停下。
林中倏地响起一阵窸窣怪响,几道诡异阴暗,散发着阴寒死气的黑影自土中钻出,聚拢成形, 声音嘶哑难听。
“少主。”
庄少白眼底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这些由怨憎凝聚的邪祟,开口道:“你们当中有一个喜食修士七情六欲的,在哪?”
“在,少主。”一个声音雌雄莫辨的邪祟飘忽上前,空洞的眼眶里闪烁着贪婪的光,“您有何吩咐?”
庄少白负手而立,指尖漫不经心地叩击腰间玉石。
沉默弥漫,半晌,他屈指一弹一缕灵力射向邪祟,“这个人,把他七情六欲吞掉,勿要伤及性命。”
那邪祟贪婪地吸食着灵力,闻言却迟疑起来,“少主,这不伤人,如何剥离…”
庄少白废话都懒得听,五指收拢,那邪祟爆成了粉雾,余下的邪祟噤若寒蝉。
他语气森寒,“能做到吗?”
“……能。”邪祟慌忙应答。
“等等。”庄少白眼底的情绪晦暗不定,他又改了主意,“罢了,不必吞食,封死就好!”
邪祟只吐出了一个音节,就又被庄少白伸手给捏碎了,他白净的面孔上根本没有半点往日的温顺,脸上都是阴冷的戾气,他嫌弃的松了手。
“废物东西,算了我自己来。”
“滚吧。”
剩余的邪祟如蒙大赦,瞬间钻入地下消失无踪。
浓重夜色里,庄少白手上捏着从那邪祟身上夺来的能力,面无表情。
跟以前一样不好吗?若是许景昭不来仙执殿,不签什么破婚书,他本可以不用出手,不用跟以前扯上关系。
他厌恶那些邪祟,也厌恶自己的身份。
庄少白踏着湿漉漉的石径,来到裴玄墨小院外,轻轻叩响了裴玄墨的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裴玄墨看到站在雨幕里的庄少白一愣,紧接着把人拉进屋子里,有些责怪,“你出去淋雨做什么?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他放下手中刻了一半的物件,拿起一块干燥的软帕塞进庄少白手里。
庄少白接过,指尖摩挲着柔软的布料,抬眼时脸上已换上惯有的浅笑:“裴师兄待我总是这般好。”
裴玄墨坐在桌前,重新拿起刻刀和那块淡紫色的暖玉,闻言抬眸。
“小时候景昭就照顾不好自己,每逢下雨必被梦魇缠住,每次都是我找到他,把他带回屋子,他体格弱,淋雨后总是会生病,我就帮他擦干再把他塞到被子里。”
想起旧事,裴玄墨眼眸越发温和,“不知南州这边的事何时能够了结,真是奇怪,南州怎会有这么多邪祟,看来又要拖些时日才能回去。”
庄少白擦拭脸颊的手顿住,捏着帕子的手攥紧,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是吗?”
裴玄墨专注于手上的东西,没有注意到庄少白的表情,随口问道:“你呢?为何下着雨还要出门,是有要事吗?”
庄少白将帕子丢到一旁,走上前来,“每逢雨夜,我也总是睡不着。”
裴玄墨闻言笑了笑,“倒是跟景昭有些像。”
庄少白状若随意地问道:“听闻许师弟跟裴师兄一起长大,不知许师弟是怎么到春隐门的?”
裴玄墨回忆道:“具体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我父母外出历练,途径一个刚被邪祟屠戮过的小村落,在一片废墟里发现还有一个孩童,便将人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