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少得意时,正是这一张脸、一双眼睛将他从云端打入了泥沼,从此过了近十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可以说,秦悬渊的这张脸就算是烧成了灰他都认得!
然而就是这么一张本该待在下界的脸,却忽然出现在了这里……
秦铉泽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置信,随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此时脸上的神情是有多么慌张。
要论有谁是最不愿意看见秦悬渊能够有机会重新崛起的……秦铉泽绝对是第一个。
他好不容易才把对方给踩在了脚下,看着秦悬渊从一朝天才沦为了人人可欺的废物,本以为对方到了这种地步已经再也爬不起来了,谁曾想这厮竟然会出现在了上界!
还是在太衍神宗之内!
秦铉泽看着秦悬渊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只可惜,被他视作仇敌的黑衣剑修此刻的注意力却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甚至秦悬渊连看都没有往秦铉泽的方向去看一眼。
他现在所有的心神都全放在了身旁的少年上。
自打刚刚开始,薄倦意停下脚步后就一直没有说过话。
少年垂着双眸,银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他的肩侧,从秦悬渊的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对方犹如雪瓷般堆霜砌玉的侧脸以及那低垂着的、细密纤长的睫羽。
出乎意料的,薄倦意显得很平静。
他站在山道上,脊背挺直,少年的身形清瘦修长,却并不单薄,无论是高挑的个子,还是那逐渐褪去柔和变得清冷锐利的线条,都在隐隐预示着,少年的身上已经有了属于成年人的轮廓了。
薄倦意没有生气,也没有出声质疑,甚至就连在听到那句话之后,少年脸上的表情也只是变得一片漠然,眼底的神色平静得有些可怕。
秦悬渊在选择隐瞒身份的那一刻有想过他这种做法会有提前暴露的可能。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的那么快。
他知道这件事情是他做的不对,不管最开始的理由是什么,欺瞒就是欺瞒,他用谎话骗取了薄倦意对他的信任,也用谎话将这本不该属于他的明月留在了身边。
他是卑劣的,可耻的。
因为害怕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口,薄倦意就会离他而去,秦悬渊选择了隐瞒。
然而谎言终究会有被戳穿的一天。
没能等秦悬渊找到合适的时机将这件事情说出来,秦铉泽的一句话就彻底撕开了他的谎言。
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而让秦悬渊更不知所措的是少年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
薄倦意表现得太平静了,平静得仿佛就像是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剑修却很清楚薄倦意对‘秦悬渊’这个名字是有多么的厌恶,虽然时至今日他仍然不知道这种厌恶的由来,但少年之前的排斥做不得假。
如今事情骤然被揭露开来,秦悬渊有想过薄倦意会生气,会愤怒地看着他,甚至质问他也好,对他感到厌恶也好,剑修唯独没有料到的……是少年根本就没有反应。
然而薄倦意表现得越是这样平静,秦悬渊的心下就越是难免有些慌乱。
他不怕薄倦意会生气,因为这确实是他做错了事情,他不会否认。
他怕的是少年会从此不再愿意理他。
为此,秦悬渊还试图想要透过他们之间的道侣契约去感受少年此时的心绪。
可现实的情况却让秦悬渊有些受挫。
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薄倦意心底的情绪正如他自己表面体现出来的那样,是一派纯然的冷静。
到了这个时候,秦悬渊那根紧绷的心弦终于是彻底地断了。
黑衣剑修破天荒地踌躇着,冷冽的嗓音低哑艰涩地开口道:“月伴儿……”
随着秦悬渊的这一声,空气中凝滞的氛围也被打破。
薄倦意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眼前的黑衣剑修。
明明秦悬渊的个头是要高过薄倦意的。
但在此刻,却明显能感觉得到在两个人的气场间,少年才是处于高位的那一个。
秦悬渊看似还算镇定,实则已经是满心的慌乱。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有多么苍白,眉头紧缩,眼底充斥着化不开的郁气。
“月伴儿……我……”
秦悬渊想要开口解释,可还不等他说完,少年就已经出声打断了他。
“所以,你的真名是叫秦悬渊?”
薄倦意看着他,目光冷冷淡淡的。
他的嗓音依旧很轻,咬字绵软,就跟平时说话的语气别无二致。
然而被少年这样注视着,秦悬渊却感觉他的喉咙有些干涩,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去。
“……是。”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悬渊才听见自己如是说道。
面对黑衣剑修给出的回应,薄倦意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哦。”
少年的语气平静,秦悬渊所有的忐忑和不安在他的嘴里都化成了一句:“我知道了。”
知道?
知道什么?
秦悬渊的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所有的话语仿佛都被堵在了喉咙之中。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却见薄倦意已经收回了看向他的目光。
上空蓦然传来一声鸾鸟的清啼。
毛色艳丽的大鸟缓缓落在了少年的身边。
薄倦意抚摸着它的脑袋,动作亲昵温柔,和他刚才对待剑修时那副冷淡的样子简直是犹如天壤之别。
秦悬渊抿了抿唇。
倘若此时他眼前要是有一面镜子,那么透过镜面,秦悬渊可以看见他在看向鸾鸟的目光中是带着羡慕的。
他在羡慕对方能够获得薄倦意的青睐。
毕竟他犯了错……能不能获得少年的原谅都是一种奢望,就更别说像鸾凤那样,能够被少年如此亲近爱抚。
身后的视线……薄倦意不是没有察觉到。
但他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坐到了鸾凤的身上。
兰稚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它用脑袋蹭了蹭薄倦意的脸颊,随即展开双翅,腾空而起,径直往神霄绛阙的所在之处飞去。
整个过程间,秦悬渊都并未阻止,他没有企图用任何话语来留住薄倦意。
他也没有资格那么做。
或许曾经他有……但在今天之后,他或许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但要他就此与薄倦意生出嫌隙,从此分别不见,秦悬渊也做不到。
因此,站在原地,剑修的目光却始终看着鸾凤离开的方向。
月伴儿不愿听他的解释也没关系,他会亲自去向他道歉。
秦悬渊想道。
正如他在薄云烨面前保证的那样,若是他的过错,他会竭力去弥补,若是有所误会,他也会解释清楚。
即便月伴儿不想见他,一次两次,无论有多难,他也不愿意放弃。
……
秦铉泽是目睹了这一切的人。
他不认识薄倦意,以他的资质,还没有资格有机会凑到薄家小少主的面前。
但他却看得出来对方与秦悬渊的关系并不一般。
故而待他回去之后,他四处找人打听这个银发少年的身份。
可他没想到,他在询问的第一个人口中就得到了答案。
“你说的是咱们的那位小祖宗吧?”
“小祖宗?”
“是啊,银色头发、眼角下还有颗红痣,这些特征咱们太衍神宗也就只有一个人才有,那就是薄家的小少主薄倦意,他自幼被邃霄剑尊给养在膝下,就连宗主也得对他客客气气的,你说这不是小祖宗是什么?”
那人还以为秦铉泽是听了什么传闻才对这位薄小少主感兴趣,殊不知秦铉泽的内心这会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了。
太衍神宗的小祖宗……薄家的少主……被邃霄剑尊自幼养大……
想到这少年与秦悬渊并肩走在一起的画面,秦铉泽的喉结有些艰难地滚动了两下。
他沉默了片刻,随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他身边跟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剑修……看着倒是挺亲密的,他们俩是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