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被骂笨蛋的对象,秦悬渊却是很轻地勾起了唇角,他的眼底浮现出一丝微不可闻的笑意,周身的寒气也稍稍有些消融。
他倒宁愿月伴儿能够多骂一骂他。
至少这样,少年的脸上才更有生气一些。
不再像是一尊精致易碎的瓷娃娃,仿佛一闭眼就再也不会睁开。
只可惜的是,薄倦意现在的身体连稍微有些激烈的情绪起伏也不太能够承受得住了。
他又咳了几声,脸色愈发苍白。
秦悬渊刚刚有所和缓的心情瞬间又坠回了谷底,他手足无措地轻抚着少年的背,双唇紧紧抿起,眉头微皱。
薄倦意看着秦悬渊这幅样子,他有心想要安慰他的道侣。
但眼下似乎说什么宽慰的话都显得有些苍白。
想了想,薄倦意眨着眼说道:“我想吃糖……可以吗?”
说着,他还朝着身前的剑修小小地抱怨了一声:“你喂的丹药太多了,我现在舌头都有些发苦了。”
薄倦意知道他这个要求有些无理取闹。
他们在地宫内,这个鬼地方哪来的糖?
但薄倦意就是想任性一下。
而幸运的是,他也拥有着永远都不会让他感到失望的道侣。
秦悬渊没有说话,他拿出了一个小木盒。
上面的盖子掀开以后,露出了底下晶莹剔透的糕点,而一股带着桂花香气的甜味也瞬间传了出来。
薄倦意有些讶异。
这股甜味他很似乎并不陌生,仿佛在哪里他曾闻见过……亦或者是品尝过。
而下一刻,他就想起来了。
——在那个凡人小镇上。
他双目失明的那段时间,秦悬渊曾带着他上街到糖铺买过一种糖糕,而那个糖糕的味道就和眼前这股桂花香气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薄倦意的舌尖似乎又泛起了那股丝丝缕缕的甜味。
他笑着问道:“你怎么还带着它?”
秦悬渊闻言却是犹豫了片刻,才低声缓缓道:“因为我想存下一个可以留念的东西。”
他把那次的相遇,当成是与薄倦意最后的一次接触。
而薄倦意似乎是没有想到秦悬渊会给出这样的一个答案。
他愣了一下。
随即视线在瞥见秦悬渊耳尖上的红意时,薄倦意……
他捻了一块盒子里的桂花糖送到了秦悬渊的唇边。
秦悬渊本想说这些都是他留给薄倦意吃的。
然而,少年却像是早有预料般地说道:“你帮我尝尝看,还甜不甜?”
秦悬渊依言尝了一口,可还没等他说出结果,一抹柔软的触感就落在了他的唇角。
一触即分。
微微往后撤开的少年一本正经地评价道:“挺甜的。”
秦悬渊的耳根已经彻底红了。
一盒桂花糖,就这样几乎全部进入了秦悬渊的胃里。
薄倦意只在一开始尝了一下味道,他现在吃不了太甜腻的东西,干脆就全投喂了给他的道侣。
看着秦悬渊吃,他的心情也好上不少。
但这样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吃完了桂花糖,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秦悬渊又将薄倦意背了起来。
他们还要继续往前走。
而这一路上,为了不让秦悬渊担心,薄倦意几乎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再睡过去。
他有一种预感,要是这一次睡过去了,很有可能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秦悬渊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变得更沉默了,脚步也变得更加匆忙。
就在薄倦意以为他们还要继续走下去的时候,赤红的火光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而这些火光是出自一颗树的身上。
那是一颗堪比山峦一样高耸的巨树,无数根虬结的枝干宛如山脉般粗壮,不断向天空的方向延展,又在顶端张开了巍峨繁茂的华盖。
薄倦意他们看到的火焰正燃烧在这颗树上,可诡异的是,无论赤火怎么灼烧,这颗巨树却仍然毫发无伤。
几乎是无比神奇的,这两种本该是相生相克的存在,此刻却像是彼此相安无事地共存在了一起,形成了眼前这种火与树并存的奇观。
但薄倦意惊讶的却并不是这些附着在树上的火焰。
他惊讶的是这棵树的本身。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是一颗梧桐树。
——一颗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梧桐树。
“难怪……”
薄倦意喃喃道。
难怪殷长厌会说裴柞雪怎么杀都杀不死。
可不是杀不死吗?
裴柞雪把梧桐树藏到这地宫的深处,如果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这梧桐树的光泽非常黯淡。
虽然它给人的感觉仍然充满了古老磅礴的威严,但萦绕在树身上的黑气却透着邪异的气息。
而这整颗梧桐树也被浸泡在血池中。
那血池里不断有一道道红色的流光注入进树身,随着它们的消失,梧桐树的光泽也愈发黯淡。
类似的画面……薄倦意在无忧城的地底下见过。
那是素婴为了复活伏霖,抽取了无忧城居民的生机企图想要修补伏霖的身体。
想到这里,薄倦意刚想要让秦悬渊带他走近一点,剑修就警惕地拔出剑看向树干的后面。
“出来!”
秦悬渊冷声道。
这里还有人?
薄倦意蹙了蹙眉。
果不其然,就在秦悬渊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一道身影从巨树的后面走了出来。
他抬起头,露出的是一张薄倦意熟悉的面孔。
“霍天陵?”
他诧异道。
而秦悬渊却不认识薄倦意口中的霍天陵,他依旧没有放下警惕。
后者也在距离他们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停下。
“是我。”
霍天陵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遇见薄倦意。
薄倦意则是直接询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天陵并不知道薄倦意在无忧城的地下见过他,他此时还有些犹豫该怎么说。
见状,薄倦意说道:“无忧城之事我已经知道是裴柞雪在背后谋划,后面无忧城被毁,我们并未找到你和你母亲的踪迹。”
霍天陵:“那地下还设有阵法,我们是从阵法离开的。”
薄倦意并不意外。
“那你现在是……?”
“我与母亲离开后,知道无忧城出事的消息传回去势必会引起魔尊的震怒,而且一旦没了利用价值,不用魔尊动手,戮杀城的人也不会放过我们。”
霍天陵的语气平静。
他和霍秋心看似在魔域地位尊崇,一个是魔尊之子,一个是寒蛛城的城主,可实际上,无论是魔尊还是无煌血祖,都把他们当成是棋子。
霍秋心从前被仇恨和想要复活伏霖的执念蒙蔽了双眼,等到她在爱人的帮助下醒悟过来,她才意识到他们眼下的情况有多么危险。
她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但她却在意霍天陵。
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一直对霍天陵的情况有所忽视,或者说她从未真正关心过她的儿子。
以至于霍天陵把所有缺失的情感都寄予在了霍家人身上。
结果换来的却是满心的失望。
霍秋心自知她亏欠的太多,但她却没有时间来好好修补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了。
她最后能做的,就是把霍天陵藏进了这里。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地宫的禁区,就连裴柞雪也不会想到霍天陵会藏到这里。
他体内有一半妖族的血脉,在关押了无数妖兽的地宫内,他身上的气息能够将他很好地隐藏起来。
薄倦意也没能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他往霍天陵的身边看了看,问道:“你母亲不在这里吗?”
霍天陵笑道:“她爱我,但她更爱我的父亲。”
霍秋心没有进入地宫,她选择了回去——回到伏霖的身边。
她犯下的罪孽太多。
她杀死了伤害伏霖的人,却也杀了许许多多的无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