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柞雪甘心吗?
他当然不会甘心。
他做了那么多的谋划,等了那么多年,眼见渴求的长生就近在眼前,他怎么能甘心?!
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成功了。
上界已经乱了,而魔域也悉数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所有的计划都在按照他最初的设想在进行,只要他能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
有了健康的身体,他可以想做他一切想做的事情,再也不用担心那时刻笼罩着他的死亡,也再也不用承受那如附骨之疽般永远摆脱都不掉的彻骨寒意。
他只想活下去,这有错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都不可怜可怜我?!为什么世人皆这么冷漠!”
他轻声喃喃道,脸上的神色在一次次质问声中变得愈发癫狂。
“我只想活下去,我没有错!”
裴柞雪抬起头,他的目光穿过火海,径直地落在了薄倦意的身上。
他们离的很近,却又很远。
光是眼前的火海,就是他完全无法跨越的距离。
忽然间,他笑了。
笑的很肆意,也很讽刺。
“像你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懂,一个凡人,一个无法修炼一出生就被断言活不下去的人,他每天都面临着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所有人都说我活不了,就连给我接生的婆子也说这个孩子以后肯定长不大……”
“可凭什么呢?”
他这样问道。
“凭什么一出生我就命运就被定下?!凭什么别人就可以拥有健康的身体,他们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哭也可以闹,他们未来还很漫长,他们未来会考取功名,会娶妻生子,会过着美满幸福的人生!”
“而我呢?我却只能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你知道海边的冬天有多么冷吗?每一个夜晚我都感觉我快熬不过去了,但我还是活下来了。”
“因为我不想死,我不想我的人生就这么可悲,死在草席上,无人问津。”
裴柞雪冷笑着,他的恨意是浓烈的,是仿佛要把所有人都吞噬进这黑暗之中。
但不管他怎么说,薄倦意却始终不为所动。
裴柞雪的经历是很可怜。
可说一千道一万,他都不该用自己的不幸去祸害他人的生命。
他可怜,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就不可怜吗?
光是一个无忧城,裴柞雪就害了多少人?
何况,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裴柞雪给薄倦意的感觉就很奇怪。
之前他一直不明白,现在他明白了。
因为裴柞雪的身上自始至终都有着一种对别人生命的轻慢。
在他的眼中,他只能看得见自己,旁人都对他而言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他想活,别人就是他可以肆意掠夺的容器。
这样的人,他是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也因此,裴柞雪绝不能活下去。
薄倦意不打算留手,但他没有折磨别人的爱好,干脆利落的死法或许是他对裴柞雪唯一的宽恕。
火焰吞噬了裴柞雪的身体。
他站在火中没有挣扎。
烈火灼烧,带来了炽热的温度。
这似乎是裴柞雪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大面积的温暖。
他的身体仿佛也不再寒冷。
真暖啊……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用手指去接触着火焰。
这样的暖意让他不禁想起了他想起了他第一次握起刀的时候。
他杀死了他的新婚妻子,挖出了她的心脏。
还会跳动的心脏是那么的温暖。
他捧着妻子的心脏,只觉得被血液浸染的身体都暖透了。
为了这一点点的暖意,他后面还杀了很多人,可他们的血液总会慢慢冷却,就像是他无论怎么挽留,也留不住他的生命一样。
姐姐说他是出生在一个冬天的,天上还下着雪,他们的门口刚好有那么一棵柞树。
可只有裴柞雪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冬天。
那冷冽的空气充斥着鼻腔,他躺在草席上,身体也冷得僵硬了,浑身上下能动的只有两个眼珠。
他以为他要死了,以这样难堪的方式。
然而太阳升起来了。
他没有死。
他又活过了一天。
他哭着,笑着,像个疯子一样。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就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由阳光漫过他的身体。
仿佛这样身上也能暖了一点。
但裴柞雪很清楚,这不过只是他的错觉。
他的身体依旧僵硬,依旧冰冷。
真不甘心啊……就这样死去。
他怔怔地看着虚空。
两个时间线的画面仿佛在这一刻重合。
裴柞雪触摸到了火焰。
他的身体也终于变暖了。
……
降下了火焰以后,薄倦意就没有再往裴柞雪的方向去看一眼。
或许一开始,对方确实只是想要努力活下去。
可人的贪念却永远没有尽头。
裴柞雪害了那么多人,让这些人给他延续生命,可他却不会因此就感到知足,他会还想着要给换一具更健康的身体,而有了健康的身体,他就会停手吗?
不会的。
这个答案裴柞雪清楚,薄倦意也很清楚。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只想要活下去,可裴柞雪这样的人,即便达成了他的目的,他的野心也不会停止。
地宫内的血俑和魔域最近频频入侵仙门的动作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杀死对方,薄倦意甚至没有任何负罪的感觉。
裴柞雪该死,他活着始终是一个祸害。
……
梧桐树下。
秦悬渊和霍天陵都在下面等待着。
他们各自站在一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两个人都不是那种话多热情的性子,秦悬渊是除了薄倦意以外,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这个情况在他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以后愈发变本加厉。
霍天陵倒是对秦悬渊有诸多的好奇,不过眼下并不是适合交谈的好时机。
他们还在焦急地等待着树上的情况。
梧桐树已经完全烧起来了。
炎炎的火光完全隔绝了他们的视线,树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也并不清楚。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
突然,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无数碎石从周边坠落下来。
地面在龟裂,岩石不断脱落。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任谁都能意识到——这是地宫要塌了!
“怎么回事?”
霍天陵的神色一沉。
地宫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倒塌?
似乎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
那就是……这个地宫的主人,戮杀城的无煌血祖出了什么事!
就在霍天陵思索的时候,秦悬渊已经动了。
剑修没有犹豫,他目的明确地直接往梧桐树树冠的位置冲了过去。
霍天陵慢了一步,而当他也想跟上去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凤鸣声蓦然响起。
如碎玉落珠。
整个戮杀城都听见了这一声凤鸣。
很多人还有些茫然,凤族在上界已经消失得太久了,久到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都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众人已然不记得在上古时期,有凤鸟携着丹霞从天际掠过,那赤绮流焰,华光千里的画面。
那一幕何其绚烂壮丽?
凡是有幸看到这幅画面的人,他们终其一生也再难忘记这样宛若神迹的美景。
而时隔了上万年,消失已久的凤鸣声再次响起。
这也宣示着昔日与龙族并肩的凤族再次重临了大地。
这一刻,底下的众人也和万年前的那些人一样,被眼前的一幕所深深的震撼到了。
晨曦越过了天际,一线横袤,有绮丽的朝霞似朱砂漫涌,将整个天光都照亮了。
这已经是世所罕见的美景。
然而那万道霞云的光彩,却在另一造物的衬映下也变得有些黯然失色。
它于赤火中逐渐浮现出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