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尔把比奇拉问懵了,反应过来后心下不禁唾骂自己之前的担忧纯属多余,可不知道为什么更多的却是愤恨,如同恼羞成怒般,就连眼前都渐渐变得模糊。
比奇拉从阿西尔因为惊讶而微颤的眉宇间迟来的意识到自己哭了。
他胡乱地抬起手,不住地用手背与掌心用力抹掉自己脸上的湿润,只是并无任何作用,他依旧不由自主的疯狂流泪。
仿佛从看到阿泽菲尔化身火海的那一刻,眼泪就早已经奔涌,只是后来火焰太过炽烈,瞬间就被焚烧殆尽。
此刻那炽烈的火焰已经被新闻里没有感情色彩的公开葬礼描述、阿西尔肩膀上的上校勋章以及踹中费多合金外骨骼的疼痛一同形成了冰冷蒙特斯特利亚的夜晚,如同中心湖泊一样,再也不能用安静来隐藏自己。
“你不会悲伤,也不会难过吗?”
比奇拉突然爆发,两步冲到阿西尔面前,揪住对方的衣领,用不知道哪来的蛮力将阿西尔半提离了床沿。
“所以你才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执行任务,继续当你完美的范本副队长,厚颜无耻地踩着他们白骨,用他们的牺牲来铺垫自己的功勋,继续不停地晋升吗?”
比奇拉一面冲对方不停地吼,一面泪流不止,途中甚至一度停下来,嚎啕了好几分钟。
“他们不是你的队友吗?”
直到这句质问出现,阿西尔陡然大力挥开了比奇拉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只留下一个有些狼狈的,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以及快速远去的脚步声。
比奇拉愣了许久,完全忘了应该去追,而等他想起来并冲出了房间,对方的脚步声却已经消失在楼梯间。
他登时想给自己来上几拳,用力挠着头,边哭边重重踩踏着地板,回到床边,突然扑倒在床上,开始用自己的脑门去痛殴阿西尔那张无辜的床。
他还没有殴打够,阿西尔却又回来了。
“你在……干什么?”阿西尔不自觉出声。
比奇拉蓦地弹起,假装没事人一样坐好,却仿佛忘记了刚才的后悔,一脸疑惑地看着对方,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去而复返。
“这是我的宿舍。”阿西尔言简意赅。
言下之意:要走也该是比奇拉走。
比奇拉立刻跳起来,大步往阿西尔所在走了两步,接着又后退了回去,当着对方的面重新手忙脚乱地从自己口袋里摸出那瓶处方镇静剂,先倒了一片才手心扔进嘴里,像对待糖果一样飞快咀嚼并咽掉,接着是第二片。
他即将把第三片扔进嘴巴里的时候,已经被阿西尔抓住了手腕,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手里和瓶子里的药片都被抢走了。
比奇拉本来应该怒吼,应该歇斯底里的疯狂大叫,要求对方立刻把药还给自己,但诡异的是都没有。
他只是惊讶地注视着阿西尔大步走回床前,重新在床沿上坐下,注视着度覅昂呆滞地盯着手里刚抢来的药瓶和药片,眉宇间显得相当疲惫。
“你回去吧。”阿西尔说。
比奇拉突然只觉懊悔,低声道了声抱歉,不知何时连眼泪都忘记流了。
阿西尔抬眼看向他,瞬间就恢复了那副平静的模样。
“以后,”他叹息道,“如非必要,尽量别跟我接触,尤其是私下……”
“啊?!”比奇拉怪叫一声,立刻恼怒地冲到对方面前。
他的气势汹汹来不及发挥任何作用,阿西尔却突然起身,同样说了句抱歉就朝着门口走去。
眼看对方要再度离开,比奇拉这次及时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肘。
“我们还没吵完!”
他还没说完就被阿西尔打断。
“我不想跟你吵架。”他甩开了对方的手。
“笨蛋绿眼睛混蛋!”比奇拉接连骂。
“你才是笨……”
阿西尔好不容易找到还嘴机会,这次却换成比奇拉打断了阿西尔。
“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再走!?”
比奇拉愤愤地扔开对方的胳膊,改为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口,一路把对方朝反方向推搡,途中自己却再度大哭起来。
“他们不是你的队友吗?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愧疚,只有我觉得自己愚蠢至极,只有我认定是自己犯的错误害死了他们,只有我觉得对不起他们,只有……?”
比奇拉吼到途中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是些什么,登时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抓住对方领口的手也不自觉脱力垂下。
他本以为自己是在抨击对方,讽刺对方,甚至是打算骂醒对方,结果途中变成了抨击自己。
剩下的话语已经不需要说出口,否则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笑,因而他迅速闭上了嘴巴,咬紧牙关。哪怕是因此发出一连串古怪的单音,也要让自己彻底安静下来。
阿西尔开始时毫不挣扎地任由对方揪着自己的领口,表情依旧麻木且平静。途中却错愕不已,直到比奇拉不自觉松开自己,他也没有回神。
他因此没有跌坐在床上,而是是沿着床边滑到了地板上。
不知是跌坐在地的疼痛,还是比奇拉的话语,让阿西尔的表情出现了些许松动,相比刚才的麻木,更接近于茫然与无措。
“……你个绿眼睛的混蛋,难道就不能说句话吗?”
比奇拉很快就被这诡异的死寂折磨得无法再保持沉默,来回重复着挠头与用力抹掉自己脸上湿润的动作。最终相当不自在地在阿西尔面前半跪下来,再度揪住对方微微皱起的领口,瞪着仿佛在发呆的阿西尔,声音相比刚才地怒吼却更像是带有恳请的嗫嚅。
“你多少也讽刺我几句……?”
阿西尔依旧没有挣扎,却也不说话,盯着对方的眼神则变得相当复杂。
“你这么安静显得我像个白痴一样!”比奇拉不禁控诉道,“你就不能像之前那样,说点诸如‘就结论而言’什么什么的废话……吗?”
比奇拉还没嘀咕完,阿西尔就气势十足然抬起双手。
比奇拉本以为要被对方揍两记拳头,差点下意识躲避。
阿西尔替比奇拉抹掉了两侧脸颊上的湿润,却没有移开手。
比奇拉等脸颊上感受到对方掌心和手指的温暖,就又呆住了,瞬间忘掉了自己刚才在说什么,也忘记了流泪,只知道对方并没有移开手。
阿西尔明显地叹息了一下,问:“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像你一样嚎啕大哭吗?”
他摇头:“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做不到……”
他下意识的一连重复了数遍。
比奇拉因此愕然地瞪大双眼。
阿西尔后知后觉地一怔,接着轻轻抿了一下嘴唇,才勉强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我的晋升是为了掩饰已经发生的悲剧。这种冠冕堂皇的胜利说辞能掩饰沉痛的牺牲,也能构筑起虚假的希望,这样才能阻止大家陷入彻底的绝望……大家需要我这样,我就必须这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做不到了。”
他早已经忘记了哭泣的方法。
“我也想,但我做不到……你明白了吗?”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放开来捧住对方脸颊的手。
比奇拉听着对方缓慢说出的话语,感受着自己脸上残留的属于对方的温暖逐渐散去,突然觉得自己终于懂了面前的这个人。
正如海姆达依所言,阿西尔生长的环境造就了他,尤其是他近似于麻木的冷静和理智。
他并非不会难过,只是丧失了表现出来的能力。
人为缔造的庞大麻木比悲恸更让比奇拉骇然,也更让他的心口发沉。
“我不明白!”比奇拉口是心非道,“我怎么可能明白!?”
他在阿西尔的手垂落的同时忽然伸手捧住了对方的脸,接着倾身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似乎有什么不对?
算了。
身体已经擅自行动。
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