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绝不相信自己在濒临死绝之前想要见到的人,会这样对待自己。
那都是他的至亲至爱, 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这么一剑,幻影很快就会破碎,祝弥没有再去看他脸上的神情, 而是转身朝神像走了过去。
他应该很早就到了神殿周围, 只是被幻境困着, 迟迟没有真的进入神殿。
四座神像列位东西南北不同的方位,青龙、白虎、朱雀、玄龟灵蛇,神像口中朝着中心发射出不同的光束, 凝聚成一颗玉珠,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圣光璀璨。
……没想到护魂珠还在,而且自己还这么误打误撞就碰上了。
倒霉了这么久,终于踩上狗屎运了,祝弥按捺着激动,飞到了护魂珠前,伸手就要取走。
然而护魂珠像是被什么屏障给包裹了起来,祝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摸索了好一回,都没能碰到护魂珠。
他运起灵力,心里默念着取物的口诀,不死心试了十几次,护魂珠自岿然不动。
……
祝弥沉默着落回地上,沉默看着不同方向的神像,片刻后走了过去。
大概是需要打开什么机关才能让护魂珠的屏障消失。
祝弥飞到一道神像旁,研究了一会儿,发现神像上居然有指示。
他按着指示念出法诀,同时把灵力注入进去,那神像忽然发出咔咔的响动,开始调转方向,往前移动。
灵力一停,那神像就不动。
祝弥又把灵力调转起来,重复了方才的举动,神像缓行一段距离后,停下来彻底不动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法诀,念完之后祝弥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都要被抽空了,丹田感到一阵空虚。
照这样下去,用灵力把剩下的三个神像移动到正确的位置,他可能做不到。
祝弥眉头紧皱,虽然神殿秘境不限制进入者灵力的高低,但在取走护魂珠这里却暗藏了对修为的要求。
修为不够深厚,想取走护魂珠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真是艹了!祝弥心里暗骂一声,他人都已经在这里了,护魂珠眼看着唾手可得,难道让他就这么放弃?
他又不是傻子!
大不了他再嗑点丹药。
祝弥盘腿坐下来,正想打开自己的灵境去搜罗点丹药时,却见子漆黑中,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将剩余的神像往前一推,一步到位。
祝弥:“……”
是在羞辱他么?
不管了,先抢了再说。
护魂珠到了手,想象中的追杀却没有到来,祝弥顺势望去,眉心猛地跳了一下。
……怎么还没消失?
祝弥唰地起身,踏空飞到了那人面前,借着神像明亮的光,祝弥将把人上上下下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简直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这人真的是闻人语么?
白发金眸,魔纹覆面,灵力中尽是狂暴肆虐的阴狠魔气,可怖的气息让他心生恐惧,像是坠入黏腻湿冷的千年泥潭一样让人不适。
和他记忆中的闻人语相去甚远。
虽然闻人语偶有被魔种逼得失态的时刻,但他却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天玄宗弟子的典型做派,始终坚守着邪不压正的底线,不说光风霁月,至少不会如此……如此……
祝弥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眼前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又陷入了幻觉,还是面前的人就是蠢蠢欲动想要争夺的护魂珠的魔族。
但绝不会是闻人语。
绝不能是闻人语。
“……你是谁?”祝弥目光紧紧锁着他,声音却不住地颤抖起来。
闻言,那人很快住了手,凛冽的眉眼望了过来,眉心蹙起,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声音也是祝弥记忆中的样子。
可是……可是眼前的魔头怎么会是闻人语呢?
一定是他出现幻觉了。
祝弥扬起剑,毫不手软地砍了过去。
闻人语一怔,立即提剑来挡,手中的流光剑,远比天上的漆云还有黝黑沉重。
祝弥来护魂神殿三日后,他去了一趟南山门,原意只是想偷偷看一眼祝弥是否安好,却被师文清告知祝弥来了此处。
他翻遍了整个秘境,都没找到祝弥的人影,直到后来撞上了师展,才有了一些线索。
他找了三个月,才找到这里。
祝弥下手竟然没有一分留情,一招一式,都有他的影子,威力却隐隐有青出于蓝的意思。
也不知道祝弥在秘境之中辗转了多久,才能有如此的进步。
“……你为什么不还手?!”
祝弥不由得有些恍惚,面前的人只接招不出手,他防守的招式,甚至有一些和自己的剑法一模一样。
那片残缺的记忆翻滚而出,断断续续地凑出他的过往。
画面里全都是闻人语。
那些尘封已久的伤疤和痛苦终于再一次浮现。
“你还手啊!”祝弥有些崩溃地吼他。
闻人语还是没有丝毫的反抗,任由他的剑锋割破他的肩膀手臂,灵力撕裂他的经脉,一声不吭地忍受着。
纵使他再不聪明也知道脑海里的记忆是残缺的,不完整的,无论是失忆后对闻人语本能的忌惮和抗拒,还是对余默天然的亲近和纵容,都在提醒两人之间深不可及的过往。
闻人语总是沉默,总是安排他这样安排他那样,总是不讲道理地要他接受一切。
可他做不到只是像一颗被捏在手里的棋子一样指哪打哪。
他想知道闻人语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要去哪里,然而沉默如同一堵高墙,将他永远拦在闻人语的世界之外。
闻人语又叫他的名字。
祝弥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嗡鸣不止,呼吸紊乱,握着逝水剑的手也开始发麻。
……怎么能是闻人语呢?
然而,闻人语就算变成了这样,叫他名字的语气一如从前。
闻人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又为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并不知道的事?
祝弥鼻腔酸涩,眼眶里涌上一阵热意,使得闻人语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在泪水中模糊扭曲起来。
“……我恨你!”
闻人语一怔,横在面前的流光剑忽地褪去了漆黑,剑意铮然大作,澄明的剑身倒影出祝弥通红的眼眶。
“……祝弥,别这样说。”
接受祝弥的怨恨,就要承受祝弥的疏远冷漠,忍受经年累月的思念和不复相见的痛苦。
闻人语曾经自大地以为自己能做到,只要祝弥还活着,还记得他,然而当这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过往的温存会像尖刀一样分割他的五脏六腑。
祝弥却真的想要他死一样,每一剑都挑着他最脆弱、最毫无防备的地方而去。
祝弥泫然欲泣的眼里,多了一丝坚定,“……我要杀了你。”
话落,逝水剑微微一偏,从漆黑的剑身边缘猛地划过去,发出刺耳饶心的噪声。
那一剑算不得有多精妙绝伦,完全能挡住。
可是闻人语偏偏停了下来。
一声利剑穿过血肉的闷响。
不是正对着心脏,而是在刚刚那一剑的上面,是当初那道血印所在的位置。
一上一下。
心脏早就被捅了个稀巴烂。
闻人语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目光平静而幽深,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疼。
“祝弥,不要恨我,好么。”
他的剑还插在闻人语的心脏上,只要他注入灵力,闻人语瞬间就会元神受损,性命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