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ai强行将自己的信息置到最顶,接管了现场的指挥权。
岁羽总算松了口气,她清了下因为大喊大叫发痛的嗓子,转头想去找缪林。
她还记得这个年轻人的心灵也受了点伤,这是再先进的仪器也无法治愈的。她正准备发挥点上年纪的人碎碎念的特权,给这孩子做点心理疏导。
一回头,却看见一个高大的银发身影出现在缪林身边,而不久前一直失魂落魄,茫然飘荡,仿佛开了自动跟随的这个年轻人,一下子找回了自己的意志。
他抬起手,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气势汹汹但三步一瘸的带着人往医疗舰去了。
舰内医疗舱紧张,医护简单看过后,判断这个偷跑的病人情况还可以控制,把他们打发进了一间小隔间,里面有个约莫膝盖深的小池子,修复液从天顶的龙头流下来,积蓄在池子里。
程经年无奈,他嗓音还带着点疲意:“我说了我没事……”
缪林不说话,冷着脸将他拖到池边,将人按了下去。
程经年顺着他的力度,只是在坐下时,将缪林也反手拉了下来。
小隔间内灯光昏暗,四周的墙和地板也呈现出一种深黑色,只有黄铜的龙头和池底在暖色的光晕下泛着光,氛围如同某个不知名教堂的祷告室。
这里也很安静,当两个人并肩坐着,都不说话的时候,只剩下修复液流淌的汩汩声,像涌动的泉。
“脚怎么伤的?”程经年抬手,在缪林的右腿膝盖上示意性地按了按。
缪林从墙上捞下一个水瓢,伸到龙头底下,看着它逐渐接满,好半晌,才说:“……跳下来的时候崴到了,岁羽姐和医生都帮我看过,没事。”
“为什么会突然跳下来?”程经年的手仍然没有收回去,他继续问,“学生出事了吗?”
缪林转过头,和他对视一瞬,又很快挪开眼睛,随后一伸手。
“哗!”
一满瓢修复液,从程经年头顶兜头浇下!
程经年从两人坐着的长椅底下,抽出一张一次性的洗脸巾,沾着修复液,让它们在自己义甲和机体的交界处抹开。
他刚想张嘴说什么,缪林先发制人:“为什么要跑出来,不等我来找你?医生刚才说,要不是医疗舱就在附近备着,你很可能就得换义甲!”
程经年语塞:“你知道的,医生总喜欢夸大一点,因为我跑出来了,他们就习惯这么吓不听话的病人……”
缪林冷冷回视:“你也知道你自己不听话。”
两人对视几秒,最后还是缪林先卡着五秒的边缘移开视线。虽然光线不算明亮,但是程经年还是看见,他眼眶红了一圈。
程经年深深叹了口气,举起双手:“好好,缪老师,我错了,是我不听话,能给我个改正的机会吗?要罚我写检讨吗?”
“你别贴着我,热死了,”缪林用手指尖顶着他的肩膀,把现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搭档推开,“我哪里敢罚程老师写检讨?再说了,这不是虐待病患吗?”
程经年心里明白自己这是被殃及池鱼了,于是他转移开话题:“说起来,那两个学生怎么样了?言青许后面还好吧?”
谁知提到这个,缪林更加来气,他用水瓢“哐哐”敲程经年的脑袋:“都怪你!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从医疗舱跑出来,他也拒绝退赛,然后跳到火里!”
说实话缪林的力度不算大,奈何他挥舞水瓢的架势像在打架子鼓,倾情演绎什么叫礼仪之邦邦邦,砸得程经年非常郁闷。
他的银发被还没来得及吸收的修复液打得半湿,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像一只掉进水里的大猫,深绿的眼睛从银发底下看过来,暖黄的光源映在他的虹膜上,像两点火光。
硬生生给缪林看出三分气弱来,他将水瓢收回胸前抱着,如此这般的将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一开始还有点干巴巴的,讲到后面火上心头,一口气将状告了个彻底。
尽管有点欣赏言青许的决心和勇气,但是……
程经年的眼睛闪了闪,他温声道:“确实太不知轻重了,想要胜利也不能这么胡来。”
他试探性地揽上搭档的肩膀,没有感到推拒的力度,这才完全按实手掌:“等我回去就陪他去训练室,一直练到他再也不敢这么干为止。”
缪林满意点头。
两人又沉默地并肩坐了一会儿。
黑发的青年晃晃小腿,他发梢每一个弯曲的弧度都蒙上一层金纱,他说:“我觉得我脚腕完全好了。嗯……这里有点像家里三楼的冷水池。”
他又转过来,左手扯出一张一次性洗脸巾,右手拿着水瓢,跃跃欲试:“我帮你再擦擦吧,这修复液虽然稀释了好多倍,但也是帝国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程经年闭上眼睛默许。
透明的修复液缓缓顺着他的头顶浇下,被黄色的灯映出蜜一般的颜色,流淌在他冷白的皮肤上,也流过那些冷银色的金属义甲,给它们裹上近似琥珀的光泽。
程经年从医疗舱出来后换了身简单的短袖长裤,被打湿后紧紧裹住起伏的肌肉线条,潮湿艺术到近乎下流的地步。
缪林心虚地移开眼睛,只盯着搭档的脸。
没事的没事的。
他自我安慰。
修复液吸收和挥发的都很快,一下子就看不出来了的。再说了,大不了给我搭档裹条浴巾……
反正不能放他这么出去,做男菩萨。
缪林只觉得原本冰凉的修复液越擦越烫,并且这种灼烧感一直从他指尖往上行,烫到他脸上。
怎么,飞溅的火星把他也烫到了吗?!
他虚张声势地一甩洗脸巾,把水瓢往男菩萨、不是,搭档手里一塞:“你自己擦!和个大爷似的等我伺候怎怎怎、怎么可以!”
完了,火星还烫到舌头了。
缪林自欺欺人地想。
程经年把捂住整张脸的洗脸巾拿开,弯月似的银色睫毛抖了抖,打开来,露出底下一双引人探求的深绿色眼睛。
缪林总是忍不住看,但是又顾忌阅读器系统的五秒激活,总是狼狈地移开眼睛,活像什么心虚偷看似的。
他才不心虚,才不偷看;才不心虚,才不偷看;才不心……
“我觉得——”
“我才不心虚!”
刚刚开口的程经年和一不小心说出心里话的缪林两相对视。
程经年失笑,他把水瓢放到一边,伸手,轻轻搭上缪林的手背,动作娴熟如重复过千百次:“好,缪老师不心虚。”
“我只是觉得,离一年结束只有三个月了,也许我们是时候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了?”
“什么意思?”缪林警觉抬头,“快到一年我系统要回收了,你觉得我太菜了,不和我当搭档了?”
程经年没有什么大动作,但是缪林觉得他的搭档用眼睛叹了口气。
银发的武训员揉揉额角:“有一点关系但是首先,我从来没有觉得你菜过……打游戏不算。”
“我就说你上次不肯带我打联机就是嫌我菜!!”愤怒的辅导员一骨碌翻身骑到搭档腿上,伸手就要掐对方的脖子,被像端一只宝贝猪咪一样端开。
“先不讲这个。我一直觉得你很厉害,你有比我更敏锐的直觉,更有比我强上千百倍的同情心和同理心,你总是很轻松的就把学生们凝聚到身边,”程经年松开逐渐停下挣扎,又安静变成番茄的搭档,“一军的学生在你面前都乖得像争宠的小鸟,大家都喜欢你,因为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辅导员老师。”
番茄分泌出一点隐约的泪水。
被程经年即使擦去:“我和你讲这些,不是想惹你哭的。我想说什么来着……等下。”
“哦,对。总之,在过去的时间里我没有提及这个话题,是出于我个人的胆怯。我也成了掩耳盗铃的人,以为不提就不会存在。”程经年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的嗓音因为紧张越发干涩,“但是现在时间逐渐临近了,如果我先问了我还有时间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