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宗道无涯是个精瘦的老者, 捻捻胡须,对施青厌笑道:
“还请施家主行个方便,我等也好交待啊。”
施青厌道:
“家中客人不喜被打搅,不大方便。”
客人?
道无涯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谁不知道施家从前是因为宾客中混入仇人,才满门被灭。自那以后,施家家主便不再允许外客入宅。
怎么会有客人。
普渡寺方丈明净须发尽白,苍老的手合十,眉目慈祥:
“我等亦想还施家主一个清白,阿弥陀佛…”
话音刚落,木门便被从内打开。
众人齐齐望去,施青厌竟然没撒谎,里面果真有人。
那是个清瘦高挑的美人。外头的白玉扣兰纹披衣松松地搭在肩头,余下通体的雾青色,缥缈脆弱,难以捉摸。
短帷帽下是一连串细密的玄玉珠,将面孔遮得严实,只露出一点细腻的白。
这施家家主,竟有龙阳之好,金屋藏娇……
佛修合手道:“阿弥陀佛……”
屋中男子看了眼门外众人,略微侧了身,供修士们入房搜查。
一通引灵术下来,这下不得不承认——施宅里什么都没有。
道无崖的目光难以移开那男修,见男修也注意到他,便试探道:
“阁下为何蒙面呐?”
男修偏头看他,掩面珠帘发出细碎响声:
“天生貌丑,见不得人。”
道无崖尴尬咳嗽了两声。
这下也没什么好说的,再问下去便有点不知分寸的刻薄了。
一行人气势汹汹来,结果把人家那么大个院子翻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还得赔罪。
想到言之凿凿的方桢之,十八执法心中多少有些埋怨。
等人都纷纷退出房门,老方丈还矗立不动。
喧闹声逐渐消退,他掌心合上,道了声阿弥陀佛:
“施主不该回到此处。”
青年修士一如从前,颀长清瘦,如崖边梅骨,几经风摧雨折,是世间最执拗最不肯回头之人。
五十年前,方丈曾劝过他苦海无涯。
老者眉目尽是慈悲,声音苍老厚实,冥冥有佛音:
“施主在世间,只会勾起凡人贪嗔痴欲。作茧自缚之苦,还不懂得么?”
卿长虞叹了口气:
“唉,其实是天道求着在下回来,方丈会信吗?”
“阿弥陀佛,不可妄言。”
老方丈明净是个善人,和卿长虞是同一年做了掌门人。
一个管普渡寺,一个管太清门,两宗常常合作,弟子一同降妖除魔。
太清门的弟子负责库库乱杀,普渡寺的弟子负责集体超度。
这些事情,想想居然已经快百年了。
明净站在窗前,日光将他苍白胡须照得发亮,身上的袈裟折射出点点光彩。
他沉默了片刻,走出房门。
在踏出房槛前一刻,他道:
“普渡寺中,一直有施主的长明灯。”
卿长虞一怔。
再抬眸,老者身已远去。
出家人不打诳语,不会无缘无故骗他。
可普渡寺长明灯,只供奉有功德之善人。
他这个人,听得最多的就是他冷血无情、薄情寡义,说到底算个什么呢?
吱吱。
吱吱。
鸟鸣声后,有青鸟扑腾翅膀自窗外飞来。
——
魔宫之中,一片死寂肃穆。
嗔玉奴在门口走来走去,焦虑不已。
自从东境回来之后,主子便颓然不已,不见任何人,在宫中兀自言语。
嗔玉奴听不清晰,但依稀可闻“卿长虞”、“滚”、“消失”之类的话语,听起来尤为可怕。
他从前爱慕强大的魔族护法,可当裴肃真发怒起来,才知自己竟也是贪生怕死之魔。
门被猛然打开,嗔玉奴蛇尾一颤,战战兢兢望去。
白发魔修姿容昳丽,周身是迫人威压。
魔气浓郁邪性,在一瞬间铺天盖地,连带着周围的光线都黯淡了下来。
露出的那只眼珠移向嗔玉奴:
“进来。”
嗔玉奴几乎是爬了进去,半身腿都忍不住软成蛇尾:
“主、主上……”
裴肃给了他一页纸:
“你看看。”
嗔玉奴伏在地上,看向那张纸上的字迹,面色几经变化,最终道:
“主上写得太好了!”
裴肃亦是颔首:
“那就如此。”
信纸在下一秒飞向千里之外的东境。
嗔玉奴咽下了自己喉头的“不过……”。
——
轻云蔽月,夜幕深深,人间巷道灯火通明,与天上星河互为映照。
合欢宫之下,最热闹繁华的花街,妖童媛女不计其数,倚楼招红袖,胭脂水粉香雾弥漫,世间最最温柔乡。
卿长虞瞥了眼身旁粉衣公子,二指捻着青雀传讯符,语意冷淡:
“少宫主叫我过来,就为了逛街?”
宋玉窈痴痴看着他,毫无干扰人的自知:
“你上次说的,有事就找你嘛……”
他还记得上次被抽了的事情,说话时有些忸怩,连带着发髻上的蝴蝶钗也频频颤动。
“你…你不开心了吗?”
卿长虞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模样,嘴角略略向下,目光也冷淡。
不知为什么,看得宋玉窈心底一阵燥热。
喧闹人潮在不知不觉中朝此处聚拢,不止一次有人来了又回,将目光投向卿长虞。
即使看不清此人面容,也忍不住被吸引,想要靠近……
在巷道彻底拥堵前,宋玉窈扯住卿长虞衣袖,带着人走进了朱楼之中。
华萸楼,由合欢宫一手创办,既是寻欢作乐之所,亦是合欢修行之处。
空气中尽是迷情香粉,暧昧粘连之声此起彼伏。
雅间之中,梅兰竹菊四方屏风后,是四位绝代佳人。
卿长虞肯定没来过这种地方,此处便是自己的主场。
宋玉窈拍了拍手,屏风后四人便次序而出,莲步轻移,坐到了卿长虞身侧。
四人姿容各异,娇俏者、清雅者、温婉者、艳丽者俱有,皆着裙装,喉结明显。
都是小倌,也都是合欢宫修士。
卿长虞坐落下塌,饮了口杯中清酒。
完全没有出现宋玉窈预料的窘迫样。
在他的想象中,卿长虞这种正经修士应该大惊失色,抑或窘迫慌乱,自己该欣赏一番,再以英雄救美之姿挺身而出,用四个妖艳货色衬托自己清纯脱俗。
绝不该是现在这么坦然从容的模样。
他有些醋溜溜地想,就好似卿长虞常来似的……
如果他的堂兄,合欢宫宫主宋玉瑶在,就会告诉他,是的,人间一切玩乐,全都是卿长虞玩倦的。
从前的第一美人,光是脸就能使无数人折腰,偏偏性子招摇,爱招惹人。
插花走马醉千钟,满桥红袖招,不知道骗了多少人为他死心塌地。
此时此刻,明明少宫主艳丽动人,四个小倌却控制不住想与他旁边的人亲近交欢。
即使那人的面部根本看不清晰。
就是…好像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在勾引人。
不然为何他的身上会这么香?
梅使趴在他腿上,脸颊肉蹭了蹭他的膝头,咽了咽口水。
兰使从后面环住他肩颈,隔着轻薄布料贴上来,心擂如鼓,一阵战栗。
菊使按住他的手,将杯盏重新装酒,喂到他嘴边,眼睛直直盯着淡色嘴唇。
竹使半靠在他身上,手中一颗晶莹圆润的紫葡萄,傻愣愣嗅着他身上的香气。
宋玉窈问道:“仙师感觉如何?”
卿长虞道:“四位都是水灵根,天赋不错。牧牝之术需阴阳调和,月明之夜可于清泉静坐,沐清辉而吸纳灵气,于修行大有裨益。”
宋玉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