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同心:“少了谁?”
段暄光:“那个红瞳的青年,他怎么不见了?”
巫同心闻言也找了一翻:“是不见了……对了,昨晚我们各自休息的时候,你家那位不是趁夜出门,后半夜才回来,要不然你看看他剑上沾没沾血?”
段暄光或许看不出来,他却不蠢,那青年摆明了对段暄光有意思,戚求影肯定也发觉了,说不定是趁着月黑风高,一怒之下手刃情敌。
段暄光没有否认“你家那位”,反而有些不满意道:“他才不会做这种事……你少污蔑人。”
他在无上殿看过戚求影给信徒们授香抚顶,知道他不可能为了私情去针对凡人,或者说惊鸿君本来就被自己铸起的道德枷锁牢牢束缚,这一生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当着同门的面悔道,千里迢迢追到苗疆。
巫同心投降道:“是是是,他在你心里天下第一好,我只是个挑拨离间的恶人。”
他二人正斗嘴,戚求影却走了出来,将昨夜的发现说出:“……他不见了。”
巫同心一愣:“谁不见了?”
戚求影:“那个无名青年。”
他昨夜将这座山从头到脚翻找了一遍,都没有发现对方半点踪迹,对方确实如前所说,像个鬼一样,无声无息地来,再无声无息地消失。
“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鬼君派来试探我们的前锋……甚至就是鬼君本人。”
段暄光皱起眉:“可是鬼君没有肉身,也没有肉魂果,甚至没有纸人附身,他要怎么离开镇鬼渊?”
“而且他都逃出来了,居然什么都不做?”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变成俘虏,让段暄光给他取名,然后洗完澡披着头发给他们斟酒布菜?
为什么?
如果是试探,也是堪称诡异的试探。
戚求影思忖良久,忍不住问段暄光道:“他言谈之中似乎与你相识……你认识他吗?”
段暄光确信自己不认识这种行为诡异的怪人,只摇摇头:“不认识……但我觉得他很熟悉。”
甚至连这种诡异的熟悉感他都不知道从何而来。
三个人又沉默下来,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只能心事重重地继续往镇鬼渊去。
他们这次日夜兼程,没在中途落脚,等第三天天亮时终于抵达了镇鬼渊。
镇鬼渊正如其名,是一处巨大的裂隙,横亘在苗疆与中原的一处交界,像是地动时被撕裂的开口,却没有阖上。
镇鬼渊两侧都立有界碑,是为了警告凡人或者修为尚浅的修士不要靠近,三人无视警告,甫一穿过界碑,霎时风云变幻,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就阴沉起来,乌云无声无息地聚拢,天地都蒙上着一层灰败的铅黑色,全无生机。
段暄光收剑落地,眉心就一凉,伸手一摸,却摸到小片水迹,不由一怔:“……下雨了。”
他讨厌下雨。
话音才落,天色就暗下去,再抬头时,一把青竹伞已经遮在头顶,转目就对上戚求影关切又了然的目光:“镇鬼渊的雨不干净,还是打伞比较好。”
天倾之战之所以叫天倾,就是和这场无休止的鬼雨有关。
当年镇鬼渊动乱,鬼君联合妖主侵害人间,他带着渊下的鬼族爬出镇鬼渊时,也把鬼雨带到了人间。
凡鬼雨所经之处,树木枯萎,生命凋零,修真者尚且不能抵挡,更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那时正值春耕,田间地头忽然下起绵绵细雨,农人们本以为是天降甘霖,戴着斗笠披上蓑衣去为庄稼松土施肥,却不想这场大雨无止无尽,刚发芽的庄稼一夜之间死尽,田间地头只剩下一具具辛勤劳作的白骨。
天降杀人鬼雨,是为神罚,是为天倾。
段暄光一言不发地接过青竹伞,又将五只小弟放出来,让它们到界碑外等候,外围的雨虽然不致命,但淋久了会掉毛,他的小弟们一个个油光水滑,掉了毛肯定不高兴。
戚求影和巫同心未打伞,只在身上罩了一层淡淡的护身灵光,三人来到悬崖边时,终于看到了一层时隐时现的结界。
那是当年天倾之战时举仙门之力落成的镇压结界,附着戚求影一魂一魄,而此时此刻那道坚不可摧的结界已经变得极度微弱,只要轻轻一点外力就能被打破。
如果那一魂一魄还能起效,那魂魄的主人离得越近,就越会受裂魂之痛影响,而从踏入界碑那一刻到现在,戚求影半点未受影响。
霍闲说得没错,他那一魂一魄果真不见了。
不管是怎么样的不见,镇鬼渊的封印都岌岌可危,鬼族重出是迟早的事。
他正打算传音给霍闲问清三人的方位,却见细雨之中,远远行来一道踉跄的人影,他身形有些瘦,背着剑,此刻浑身被大雨沾湿,形容狼狈,却不停往外跑。
段暄光一眼就认出了来人:“钓鱼的?”
被乍然叫出名字,左道脚步一停,非但没有获救的兴奋,反而只剩浓重的怀疑。
段暄光:“你怎么了?你的剑侍呢?妙权禅师呢?”
左道抽出佩剑:“姓狼的……你的狼呢?”段暄光不是天天带着一群狼乱跑吗,今天怎么没有?
段暄光:“在外面放风,这里的雨那么脏,它们淋了雨会掉毛。”
左道脸色微微缓和了些,但还是不肯全然信任:“我不相信你……除非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段暄光:“你问。”
左道:“你旁边这两个人是谁?”
这问题有点奇怪,段暄光还是认真道:“这位是惊鸿君,你认识的,这位是苗疆的少相巫同心。”
左道接着道:“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
“是我的道侣和亲人。”
巫同心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好,最后一个问题,上回你在沧浪宫早产,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
巫同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早产?什么早产?”
为什么段暄光回苗疆的时候没提过这一段?
他不提还好,一提段暄光就想起自己骗得整个沧浪宫都以为他怀了戚求影的孩子,偃师专门用仙舟护送,药师亲自接生的事,顿时炸了毛:“姓左的!我警告你不要惹我!”
他一生气,左道反而窥出一点久违的熟悉感,慢慢放下佩剑:“我……”
力道一松,他整个人都朝前扑来,段暄光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他,这才注意到他软绵绵的左臂:“……你受伤了?”
左道闷咳一口:“你们总算来了……”
戚求影也看出不对,替他接好脱臼的左臂,凝眉问道:“霍前辈和妙权禅师呢?你们不是在镇鬼渊的外围查探吗?”
镇鬼渊下凶险,戚求影去苗疆之前还特地嘱咐过,查看结界可以,但千万不要入渊底,鬼君和妖主都被封印在下,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能莽撞行事。
左道气血虚弱,却没抱怨:“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本来一直守在外围静观其变,可姓霍的和你传完信的第二晚这里就出了事,三煞带了一群鬼族回来,还抓了上百名不满周岁的婴儿,姓霍的猜测他们是想用婴儿献祭破开结界,我三人当机立断跟到渊下,谁知还未到鬼族行宫就被识破……”
“我修为不如他们,是姓霍的拼死为我开路,让我活着逃出来。”
他抹了一把脸,郑重其事道:“他让我告诉你,鬼君新立,妖主未死,镇鬼渊下已经集结了五万鬼族和妖兵,打算三日后月明时分合力攻破结界,你赶紧让仙门早做准备。”
戚求影当即将他的消息传回沧浪宫,巫不禁也以秘法将讯息传回苗疆,段暄光为左道渡去灵力,后者神色逐渐好转,最后撑着剑站起来:“多谢你,姓狼的。”
段暄光:“不如你留在上面等支援,我们下去救人。”
左道打断他:“不,我跟你们去。”
“虽然我修为不高,带个路还是没问题的,姓霍的虽然讨人厌,钓鱼也没什么天赋,但他毕竟是我的剑侍……”他说到此处,想到什么,不由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