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暄光眼睛顷刻就亮起来:“去!”
二人起身一前一后出门, 却见走廊里跪着一个长脸细眼,骨瘦如柴的瘦子, 他面前站着位身材高挑, 气势凶悍的粉衣女子,只是轮廓硬朗, 一出声更是气势凛凛,分明是个男人扮的:“终于给老子抓到你了……你还敢摸我的屁股,好不好摸?嗯?好不好摸!”
他手里提着只布鞋,每说一句就要抽那淫|贼一耳光,看见戚求影出来就停了手:“求影师弟!你没事吧?我刚才听你房中似有打斗声, 还担心这淫|贼有帮手……”
他话说完,目光就落在他身边穿着夜行衣的段暄光身上,警惕地皱起眉:“这位是……”
戚求影适时出声:“这位公子是来帮我们抓采花贼的。”
段暄光也不怯场,反而挺直肩膀:“我叫段暄光。”
那位师兄显然松了口气:“原来是段公子。”
“你就是‘玉面桃花’?”段暄光凑了过去,把地上的淫|贼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那淫贼哪里敢反抗,只老老实实点头认罪,将自己如何伪装,如何潜入女子闺房,如何下药都一一交代。
段暄光听了好半天才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你长得这么丑,为什么要叫‘玉面’?”
那淫贼“啊”了一声,像是被这话伤到了,又有点不明所以:“小生行走修真界,自然需要个风流动听的名号,谁给自己取名会往丑的取?”
段暄光冷哼一声:“你长得丑就算了,还说谎骗人,罪加一等!”
要不是这个淫贼胡乱取名,他也不会半夜杀进别人的房间。
这采花贼在这一片作案颇多,那些被玷污的良家少女有两位是出身世家,正等着要说法,戚求影的两位师兄只能连夜将贼人扭送到州府,由仙门和衙门共同断罪。
乱哄哄闹了一宿,戚求影也累了,段暄光看着贼人被带走,虽有些可惜自己没得手,但还是对坏人落网喜闻乐见。
戚求影害怕吓坏他,就算有后来的记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循着当年的轨迹行事,他眼看着段暄光晃到了楼下和掌柜说了什么,没一会儿又失落地走了上来,戚求影在楼梯口看了一会儿,才主动道:“怎么了?有什么难处吗?”
段暄光也不瞒他:“我本来是想让掌柜给我开一间房住下休息的,可掌柜的说客房已经被你们住满了,这里地处苗疆和中原交界,没有人烟,周围也没有别的客栈了。”
原来是没地方住了。
戚求影站在原地打腹稿,又担心段暄光觉得自己不怀好意,半晌才道:“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到我房中休息。”
段暄光一点也不嫌弃,而且好骗:“真的吗?”
戚求影点点头。
段暄光得寸进尺道:“那我可以睡床吗?我不想睡地板。”
戚求影又道:“可以。”
段暄光:“那走吧!”
他半点不在意刚才差点把戚求影暗杀了的事,反而大摇大摆地跟着进了房间,把裹在外面的那层夜行衣脱了,露出一身鹅黄轻衫,马尾高束在脑后,更显得年轻俊俏。
他又接过小厮送上来的热水洗脸泡脚,和戚求影推心置腹:“我为了追查采花贼,已经三天没睡好了。”
戚求影斟酌道:“你一个人出门,你的家人不管你吗?”
说起家人,段暄光眼神闪了闪,有些心虚道:“我是偷偷出来的,他们找不着。”
怪不得戚求影之前叫他的名字他反应那么大,看来这人离家出走是家常便饭。
“等等,”提起这个,段暄光自然而然也想起刚才见面的事,顿时警觉起来:“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剑和我的名字?”
“你是不是爹爹派来监视我的?”
他眯着眼,审问似地凑过来,到了近处,戚求影才发现这人眉眼生得冷清,大抵是遗传了段逸尘,但又少了些段逸尘的书卷之气,多了些巫不禁的凌人之态。
这样的面容本显得疏离不近人,可他生得太年轻,眼睛又亮,两颊还有一点点未褪的腮肉,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个俊俏漂亮的少年。
戚求影看出了神,却忘了段暄光刚才在问什么,直到两个人快要脸贴脸,他才避嫌似的退后一步:“……我与你爹爹并不相识。”
“我只是听说过苗疆有把名剑叫无晴,他的剑主段暄光是为年纪轻轻却剑法了得的大侠,刚才见剑上的名字,才猜测你的身份。”
段暄光果然顿住:“……真的吗?”
戚求影“嗯”了一声。
他也没说错,段暄光年少时在苗疆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剑者,带着无晴剑能在苗疆横着走,虽未去过中原,那些事迹戚求影也只略有耳闻。
段暄光果然满意了:“怪不得你能叫出我的名字……我刚刚听你师兄叫你求影师弟,那你姓什么?”
他道:“姓戚。”
段暄光:“戚?那我可以叫你小戚吗?”
戚求影皱了皱眉,他们相识还不到半日,段暄光就叫得如此亲昵,实在有些不好:“‘小’?你几岁?”
段暄光道:“十九岁半,马上就二十了。”
戚求影算了算自己的年纪:“那我比你大两岁,怎么能算‘小’?”
段暄光看不惯他钻牛角尖:“这只是一种叫法,你我同辈,你可以叫我小段,也可以叫我小暄光,我又不介意。”
戚求影却道:“长幼不分,太轻浮。”
“长幼?”虽然戚求影事多,但这点要求完全难不倒段暄光:“那我可以叫你哥哥,小戚哥哥怎么样?”
他非但不收敛,还越说越轻浮。
戚求影在沧浪宫修行多年,平辈同门间都互称师兄弟,少有僭越,从来不会哥哥姐姐乱叫,还叫得那么亲密,戚求影有些古怪地盯着他,半晌才意味不明道:“这也是你们苗疆的叫法?还是你见了谁都这么叫?”
“怎么可能?”段暄光感觉自己受到了污蔑,大大方方道:“不喜欢的人我才不这么叫。”
“我喜欢你才这么叫。”
这话像团透明泡泡,轻轻落在戚求影胸口,又毫无预兆地炸开。
这个苗疆人简直是……
偏偏段暄光半点都不知羞,还要一本正经地重复:“你长得那么俊俏,脾气还好,我刚刚差点杀了你,你都没怪我,还让我跟你住一个屋。”
“我好喜欢你。”
直白又毫无掩饰的实话就这样当头砸了下来,戚求影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别说了。”
谁会对一个刚认识白天的陌生人说喜欢?
苗疆人还有半点廉耻之心吗?
“好吧我不说,我要睡觉了,”段暄光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绕过戚求影滚上了床,触碰到被褥,他又感叹道:“好软啊,我好喜欢床。”
戚求影愣了下,偏头去看人,段暄光已经滚进了被窝,还贴心地问他意见:“你怕不怕冷?要是你怕冷的话就睡在里面,我年轻体热,暖被窝很厉害。”
戚求影从来没打算和一个只认识了半天的人同床共枕:“我不怕冷,我的意思是……我今晚还有公事处,你一个人睡吧。”
段暄光:“你是不是有洁癖啊?我刚才好好洗过了,很干净,衣服也香香的。”
段暄光还尤其喜欢说叠词。
“没有,我只是有事要忙,”他说完就取出一边的书卷,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翻开看起来,段暄光也不强求,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下巴:“那我先睡了,你要是困了就睡外面,反正都是男人,我不介意。”
他说完就打了个呵欠,慢慢闭目,眼睛像对慢慢熄灭的小灯,不到半刻就睡熟过去。
戚求影坐在桌边,听着慢慢均匀下去的呼吸声,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他只静静坐在桌边,一直等到晨光从窗上的明纸透进来,他才意识到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