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暄光不想回忆过去, 只往深处埋了埋,敷衍他:“……什么都不记得。”
这就是回避问题的意思,他不肯说,戚求影也不强求,只是他这些年都是独宿, 床上骤然多了个人还不习惯,明明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他却没有半点睡意。
没多久均匀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响起,段暄光倒是舒舒服服地睡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
戚求影担心吵醒他,故而动作轻了又轻,谁知听着段暄光的呼吸声,反倒生出了几分倦意,慢慢沉入了梦乡。
或许是受了段暄光睡前那些话的影响,他做了些乱梦,他梦见乌云密布的天空破开一道口,大雨无休无止,群妖乱舞,百鬼夜行,生灵涂炭。
后来他执掌春秋冷,封印万鬼渊,大雨终于止歇。
清晨,戚求影准时睁眼,殿外大雨也已经止歇,天色大亮。
惊鸿君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突然梦醒,深觉恍然,他醒了醒神坐起来,右手却被人勾住,他微微一顿,这才想起来身边多了个人。
段暄光睡觉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坏习惯,喜欢勾别人的手指,戚求影微微一顿,皱着眉把他的手拿开,后者却似有所觉地蹙了蹙眉,很快就苏醒过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戚求影脸色古怪地盯着自己,只以为对方在使坏:“……你为什么弄醒我?”
戚求影默了默,独自下床:“……你继续睡。”
段暄光见他要走,也没了睡意,慢吞吞坐起来:“天亮了,我也要起……狼不能好吃懒做。”
“随便你,”戚求影还要前往决斗台观赛,故而离开偏室回主室更衣,他换回惯常的玄衣,体态修长挺拔,衣领连喉结都遮住,越发不近人情,之前捆完段暄光后就变得毛炸炸的拂尘也被重新顺。
穿戴完,戚求影又变成一丝不苟的惊鸿君,他转过身,却见段暄光已经在门口看了半天,他才皱起眉,就听对方感叹:“你身材真好。”
“只有流氓才会大清早偷窥别人穿衣服,”戚求影看着他松松垮垮的中衣,“……回去把衣服穿好。”
“我们都已经互相看光光了,你不用害羞的,”段暄光说完这句,又抱着衣服大摇大摆走了,戚求影不想大清早就动气,只能先出门到廊下静等。
好半晌,段暄光才姗姗来迟,他怀里还抱着那个狼头面具,视若珍宝,戚求影看他磨磨蹭蹭欲言又止,主动道:“怎么了?”
段暄光道:“我的面具坏了,你能帮我把它缝好吗?”
这个要求有点莫名其妙,而且戚求影也不会做针线活:“那它以前坏了是谁帮你缝?”
段暄光道:“……我表哥,不过他在苗疆。”
段暄光还有表哥?这倒真是奇闻一件,不过戚求影被他忽悠多了,忍不住确认一遍:“你表哥是人吗?”
段暄光一顿:“你为什么骂人?”
戚求影:“……”
他就知道和这人说话费脑筋,再不争论,只将面具接过来:“我让药师帮你,他的女工很好。”
过去那么多年陆道川虽然多在闭关,但逢年过节还是会送东西回来,除去丹药医方,最常送的就是绣品,都是他一针一线绣的,连戚求影都收到过。
说起药师,戚求影就想到另一件事,段暄光有孕,肯定要找个医者看看,他虽然会把脉,但于医术上不精,药师倒是近水楼台,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考虑,等见道会告一段落,过了这个月十五,他就带段暄光下山找大夫。
他在心里盘算着,一边往决斗台去,段暄光有些坐立不安,等看到台下乌泱泱一大片人,他又开始退缩。
戚求影看着身后亦步亦趋的人,想起段暄光之前被挑落面具,在大庭广众之下羞得眼睛都红了,心中匪夷,但还是道:“……其实你长得没那么丑。”
段暄光被他猜中心事,微微挺起胸膛,但没了面具他显然心有不安:“真的吗?”
何止是不丑,这张脸拿去骗人大抵能引不少人上当,但戚求影更好奇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误解,而且他不是看中色相的人,故只道:“你没吓到我,就不会吓到别人。”
段暄光心觉有,戚求影又道:“如果你想回无上殿也可以。”
“不要,我不想一个人,”说完他又生出些勇气,跟着戚求影落座,观战的人大多都知道段暄光,此刻见他与惊鸿君同进同出,不免意外。
长虹宗主本名崔唤,他被段暄光捅了一剑,如今身上还缠着绷带,十分狼狈,可罪魁祸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他们的弟子自然不满,难免要牢骚两句:“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傍上了惊鸿君,又有沧浪宫撑腰,大庭广众之下伤人都能放过……欺负我们小门小派势弱罢了。”
长虹弟子一开口,当即有人劝他:“你少说两句吧,当心他听见了找你麻烦,苗疆之人阴毒,连陆掌门都差点中了他的招,更何况你我?”
“而且他也没那么坏吧,我听说那些鬼香囊就是他连夜派狼群找出来的……崔掌门不惹他,他也不会发作。”
那被人泼冷水的弟子一听,冷笑一声:“当时你们还说他是苗疆妖孽,罪大恶极,怎么现在改口了?他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沧浪宫有意回护段暄光,至于是什么缘由就不清楚了,台上打得如火如荼,台下争论不休,修为深者耳聪目明,当然也能听见,只是惊鸿君无甚表情,沧浪宫也没什么表示,大家心下明了,很快也跟着将事情翻篇。
不止其他人困惑,就连沧浪宫几位师兄师姐也好奇,他们的师弟和这苗疆男子打了一架就同进同出,实在古怪,落座不久,任流霞就八卦地凑过来和段暄光搭话:“……段公子?”
段暄光听侧后方有人叫自己,有些迟疑地回过头,见说话的人笑得如沐春风,肩上还有只漂亮的喜鹊:“你叫我?”
摘了面具,段暄光反而矜持起来,任流霞笑笑,倒了杯酒递过去,开始探口风套情报:“段公子与先前似乎有所不同了……不瞒你说,在下也曾去过苗疆,知道苗疆有七脉,皆由那里的主君统御,不知段公子所属是哪一脉?”
段暄光没想到这人还去过苗疆,颇为意外,一边接过酒杯:“哪一脉都不是。”
任流霞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他在这边套话,其他人也没闲着,都分了心来注意这边的情况,任流霞又道:“段公子昨夜是住在无上殿吧?”
戚求影喝茶的手一顿,不冷不淡地递了个眼刀过去。
段暄光“嗯”了声。
任流霞微微一顿,随即有些心虚地笑起来:“奇也怪哉,我们惊鸿君的无上殿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住的,我当了他那么多年师兄都没机会,不如段公子给我讲讲个中窍门,好让我也上去住一晚?”
这回谁都听得出他是在拐弯抹角八卦,不过他问出了所有人的困惑,就连妙权都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虞探微心不在焉地喝茶,玉相月团坐在她身边,团扇掩面,一双美目却落在话题中心二人身上。
段暄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能察觉到一瞬间微妙起来的气氛,他在这边一头雾水,戚求影心却慢慢提起来,随时准备捂住他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胡话。
段暄光的注意力却和别人不一样,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中,他反问:“你为什么想住进无上殿?”
任流霞:“这个……求影师弟剑法卓绝,我想去瞻仰瞻仰。”
段暄光却更直白:“你喜欢他?”
任流霞一呆,随即慌乱道:“呸呸呸……阿弥陀佛你不要乱说,我还想多活几年,不想招来杀身之祸……你们苗疆人是不是都不懂什么叫委婉?”
段暄光:“什么是委婉?”
任流霞真是怕了他,一把推出陆道川:“我顶不住了……师弟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