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处露天的地下洞穴,正中是一处湖泊,莹莹月光从顶部的石洞倾泻而下, 将湖心小岛照亮。
而小岛正中,一株白玉似的仙草正随风摇曳, 它外形状如兰草, 叶片凝满露珠,唯中间伸出一支长长的茎, 茎上高吊着一个白玉铃铛似的果实。
段暄光:“这就是肉魂果?”
长得还挺好看。
“应该是,”虞探微思忖着开口,他们三人之中谁也没见过肉魂果,但这东西藏得那么深,他们费尽心机, 弯弯绕绕走了那么多路才找到,十有八九就是了。
不过是不是都要先拿下再说,虞探微当机立断:“你们留在湖边,我去将果实取来。”
她纵身一跃,顷刻就到了湖心,戚求影陪段暄光留在岸边,心下却有些不解。
按说霍闲和左道应该比他们先到,为什么现在却找不见人了?
“等等——”他适时出声,却为时已晚,虞探微已经伸出手去摘肉魂果,谁知那白玉果实却像熟透的苹果,轻轻一碰倏然坠地,紧接着肉眼可见地转白为黑,最后萎缩腐烂。
这诡异的变化只在瞬息之间,三人都错愕一瞬,虞探微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下一刻平静的湖水中就伸出一只惨白皲裂的人手,一把抓住虞探微的脚踝,重重往湖底拽。
“该死!”虞探微怒斥一声,右手偃甲重重斩下,那惨白的手臂齐齐斩断,在地上突突跳动,她心知中计,毫不犹豫地往岸上逃,谁知才跃出半步,脚下又一重,一低头,四五只惨白的手已经爬上了她两只脚,还不待反击,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坠入湖心!
岸边二人眼睁睁看着虞探微被湖水吞没,戚求影想也不想就追过去:“你留下,我去救她。”
段暄光也想下水,但想到小狼又硬生生止住了,只点了点头:“你小心。”
戚求影“嗯”了一声,纵身跃入湖底,湖水冰寒刺骨,水下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清,也找不见虞探微,只觉得脚下有一股很特殊的力量在拖着他往下坠,怎么也无法往上游,无数双手在身边游动,试探,伺机将他拖进深渊。
虞探微已经不知所踪,段暄光却还在岸上,他不能再和段暄光走散,他当机立断要回岸上,却发现头顶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结界,怎么也无法突破,无法击碎。
混乱之中,一双手毫无预兆地捧住了他的面颊,那是一双男人的手,随之而来的是嘲讽似的轻笑声,漆黑混沌的水底,一双赤红的眼眸静静与他对视。
戚求影眼睁睁看着那双红瞳慢慢变化,拉长,最后变得熟悉至极,他还没猜出那双眼睛到底像谁,对方的五官又一一浮现。
眼冷、唇薄,眉目半点不含情,背负长剑,臂挽拂尘,最后是一身玄衣……那个鬼东西在照着他的面孔化形。
只是对方眼瞳带红,唇角勾起,带着难以忽视的邪性,更像走火入魔的自己,他越看越觉得心惊,连带着生出不好的预感,然而一掌击出却像是打在棉花上,他触碰不到对方实体,只有冷冰冰的湖水。
“你伤不到我,”对方一开口,声线与自己竟也一般无二,“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的东西是你的,你的东西也是我的。”它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就慢慢向上游,戚求影被拦在水下,它却行动自如。
更诡异的是戚求影看不清水下,岸上的画面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能看见段暄光乖乖等在岸边,皱着眉头,担忧地往水下看,几次三番想下水却还是忍住了,紧接着那团化形成戚求影的垃圾毫不犹豫地浮出水面。
他看见段暄光眼神亮起来,还带着点依恋似的笑意,那团垃圾背对着水底的戚求影,似乎低声和段暄光说了些什么,手臂还挑衅似地揽住了段暄光的腰背,后者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很快就与他相携而去。
临走时,对方还挑衅似地回头笑了笑,戚求影被困在水底,只觉得怒意夹杂着恨意,连眼眶都滚烫起来。
对方想干什么?他要带段暄光去哪?
无上殿朝夕相处,段暄光怎么会认不出岸上那个演技稀烂的冒牌货?
段暄光还怀着小狼……他怎么可以怀着自己的孩子,却跟别人有说有笑的地一起离开?
他心底涌起怒意,四肢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去,他似乎坠入了无尽的虚无,往下,再往下,逃不掉也走不开,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后背一重,倏然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岸边。
漆黑死寂的湖底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海,他站起来,海浪也跟着卷到脚边。
黑海边只一座寂静的渔村,他顾不上其他,只折头往岸上走,希望能尽快找到段暄光。
沿途他遇到不少渔人,他们一个个面容惨白,嘴角却带着笑意,众人有的捕鱼,有的晒网,有的三三两两凑做一堆聊天说笑,对当下的生活十分满足。
整座渔村显出一种诡异的热闹。
“不得了不得了,薛家昨天带了个男人回来说要娶他当男妻,今天就成婚洞房!”
戚求影脚步一顿。
“听说他那个男妻已经怀胎四月,还不是薛家的种呢!”
“妈呀这男妻到底是何方神圣?怀着野种都能让薛大人迷了心窍门娶回家?狐狸精也没他厉害吧!”
“是不是狐狸精不知道,但肯定是个不要脸的,大着肚子洞房,可别闹疯起来,把孩子乱棍打死了!”那渔人一边揶揄着一边猥琐大笑起来,戚求影听在耳中却只觉当头一棒,他忙拉住那说话的渔人。
“薛家怎么走?”
“你谁啊?”那渔人被他吓了一跳,但看戚求影脸色阴沉骇人,还是抬手指了个方向:“顺着这条路直走到底,那座大宅子就是。”
“你去薛家干什……”那渔人话未完,面前的人影却倏然消失不见。
戚求影一路不停追到了薛家,果然见原本白墙绿瓦的薛宅灯火通明,大门上挂着花好月圆人长久的对联,门口的石狮子上挂着绣球,此刻夜已深,宾客来来往往,有人醉醺醺地往外走。
如果那个男妻真是段暄光……他连想都不敢再想,只跃入围墙,很快就来到了后院新房。
新房外挂着大红灯笼,梁柱上挂着红绸,借着里头的灯火,他看见一段清瘦的人影顶着盖头坐在床上,身形很像,翻窗进入房间,正要出声,外头却传来一阵骚动。
那位身穿喜袍的“薛公子”终于来到后院,他长着和戚求影一模一样的脸,面带笑意,路过戚求影时身上还带着酒味。
戚求影隐在暗处,却见对方径直推开房门,将一堆下人使唤出门,这才开口:“等急了吧?”
盖头下的人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是为夫来晚了,为夫现在就来陪你,”那个假戚求影笑了笑,弯腰揭开了盖头。
戚求影瞳孔一缩,坐在床上的人果真是段暄光。
他似乎知道今天是个庄重的大日子,穿着一身喜服,不吵不闹地坐在榻上,看见“戚求影”,他先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笑来,半点不害臊:“夫君。”
戚求影心一紧,平日里段暄光依恋他,粘着他,却连一句喜欢都吝啬施舍,而现在对着冒牌货的嘴角,他却能大大方方把这两个字叫出口。
是自己对他不好吗?还是对段暄光来说,喜欢的只是一副皮囊,而不是戚求影这个人?
他怎么敢对着别人笑?对着别人说这种话?
他怎么敢认不出?
他恨意燎原,段暄光却无知无觉,反而看着桌上的合卺酒沉思起来:“我怀着小狼,不能喝酒。”
“那就以茶代酒……等我们的小狼出生,再补回来就是,”那个冒牌货轻晃酒杯,笑意温柔,语气却蔫坏,“不过你不喝酒,今晚就要好好补偿我。”
段暄光愣了愣,很快就听懂了什么,他的眼尾又浮起一层羞赧的红,一双手却慢慢向下,褪掉喜服的外袍:“那你要轻轻的,太重了会伤到小狼,也不准留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