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莲寒喜欢红色。
所以蓝仪云指甲油的颜色从未改变。
眉尖轻微颤抖,贺莲寒一时冒出来许多话想说,但字句到了嘴边,又突然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
她感到一股刻在骨子里的恶心,那与她记忆中的童年情感格格不入———这一秒,贺莲寒又选择了沉默。
蓝仪云本想也说点什么,一张嘴,又哑火。
她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出了某个数字。
七岁。
如果以她现在的年龄俯瞰沈娉婷,一眼便可以望穿她的鲁莽、孤勇、自命不凡和年轻气盛,那贺莲寒呢?
她和贺莲寒同样差七岁,在贺莲寒眼里,她是什么样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堵塞感涌上胸膛,蓝仪云猛地抓了把自己断裂的短发,她把自己剪得很难看,今天来势汹汹,根本没顾及要整理一下形象。
裴周驭那天在办公室给她主意,言辞敷衍,只撂下一句“那你就去找”。
因为他自己是行动派,所以懒得听蓝仪云在这儿废话。
蓝仪云从那之后琢磨了几天,一边命人调查沈娉婷,一边时刻监视贺莲寒。
但今天,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她就来了。
还正好撞上沈娉婷过来送车。
———贺莲寒压根儿就不喜欢白色,她连小时候的睡衣都习惯穿红色,但自从这个颜色出现在自己指甲上后,贺莲寒为了避嫌,不得不把生活中的一切都换成了白色。
她不会接受沈娉婷送的那辆白车。
就像不允许自己试图利用红色接近她。
屋外闷响了一声,雷云翻涌,似是要下雨。
蓝仪云手里攥着根烟没点,她从未像此刻般感到心力交瘁,目光掠过贺莲寒的胸膛,她看到她还在流血。
烟身在手里转了一圈。
不语,蓝仪云铁青着脸去拿医药箱。
她的肩膀擦身而过贺莲寒,贺莲寒下意识抬起手,以为她又要冲出门发火,一句“要下雨了”卡在嘴边,一顿,她看到蓝仪云停在了药柜前。
轻车熟路地拿出她已经用了数十年的医药箱,蓝仪云翻出包扎用品,转过身,一脸冷漠地给她扔了过来。
“我不会,你自己弄。”
贺莲寒:“……”
她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应,沉默着捞起了棉纱和绷带,坐到沙发上,给自己脱衣止血。
蓝仪云全程在旁边站着盯她。
一道雷声很快劈下来,闪电划破屋外的天空,屋内昼亮一瞬,同步下起了沉默的雨。
贺莲寒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包扎伤口。
蓝仪云今天不请自来,私自闯进她家里,刚才她们爆发了激烈争吵,她情绪罕见地失控,捡起地上碎玻璃划伤了自己。
蓝仪云才消停下来。
然后紧接着沈娉婷敲响了门。
回忆到这里,贺莲寒莫名有些发笑。
她时常感觉疲累,一方面是工作压力的身体冲击,另一方面是精神上的自我压抑,在离职帕森之前,她一直将自己圈定在一个目标里:她要救一把蓝仪云。
蓝仪云曾经不是这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这个“曾经”的时间其实很短,在她十四岁那年的一个黄昏,她的养父兼师傅将她带到了蓝家庄园,这是她正式成为蓝家家庭医生的第一天,她认识了蓝仪云。
彼时只有七岁的嫡长女,从马术课上摔下,脸上泪痕尚未擦干,已经知道该如何独自就医。
她甚至比她还清楚医务室的构造,告诉她,去西屋的第二个柜子拿碘伏,然后拿病历本,然后去叫她师傅。
贺莲寒有点儿局促,她第一天上班。
蓝仪云就坐在病床上流血,膝盖那块儿缺了一块肉,但她不哭也不崩溃,反而显得很傲慢,垂着眼睛像指挥一个下人一样,告诉她最快速有效的解决方式。
这是与生俱来的领导思维,她的优势从这一年便显现。
而后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份“优势”太引人注目的原因,渐渐的,蓝仪云来医务室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但已经不仅仅局限于马术,偶尔听她倾诉,只有简单两个字。
蓝擎。
同样是S级Alpha出身,同样贵为家族嫡子,以蓝擎为首的这帮男性Alpha似乎自动组成了联盟,从生理性别出发,全方位地反对和打压蓝仪云。
即使蓝仪云任何方面都做得比他们出色。
忘了从哪天起,蓝仪云逐渐痴迷于这种“竞争”。
她常挂在嘴边的话,不再是“姐姐,我有点疼”,而变成了———“贺莲寒,我要赢”,于是一次又一次成为胜利者,她和蓝戎预设中的模样愈发接近了。
蓝戎只夸过她一次。
“仪云,你下次还可以做得更出色。”
思绪在这里被打断,贺莲寒走神,棉纱从胸口脱落了下来,她恍惚了下,正要低头去捡。
旁边却递过来一张崭新的棉布。
蓝仪云举着手看她,还是那样的眼神,不太耐烦,但仍然压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跟她说:“你他妈脑子里能不能不想这么多。”
第89章
贺莲寒哑然。
她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将心思抽离出来,看着蓝仪云的眼睛说:“我想什么了?”
“想一些净给自己压力的东西。”
一愣,贺莲寒板起脸:“是我给自己徒增压力吗?”
蓝仪云刚一张嘴就被她打断:“别人不了解你,我还没见过你以前什么模样吗?提醒你不止一次了,你从接手帕森之后的所作所为、每一次决断,都在挑战小时候的你自己。”
“挑战”这个词让蓝仪云微微眯起眼,她本能地想一嗓子呵斥下去,但陡然想到两人目前的关系,又抿嘴,憋着气换上另一种说辞:“人总会长大的。”
“没有。”
贺莲寒立刻否决她,斩钉截铁、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你只是在长歪。”
“你只是在按照蓝叔预设中的数据成长而已。”
———这话太刺耳了。
蓝仪云果然有些无法忍受,语气剧变:“你有完没完?”
“他事事都要求你争第一,所以你才是一号实验体,”贺莲寒无情揭穿道:“八监实验体的命名从二号开始,为什么,有什么意义,你自己其实有数。”
那块纱布直接兜头砸了过来。
它盖住了贺莲寒的侧脸,她的脸也跟着一歪,但贺莲寒没来得及伸手取,蓝仪云的腰紧接着弯下来,指甲一戳,钳住她下巴惩罚性地将纱布塞进她嘴里。
贺莲寒被堵得说不出话,手腕立马抬起,回握蓝仪云作乱的手,然后逐渐收紧,将她的腕骨攥得通红。
蓝仪云瘦了不少,她是医生,知道攥哪里最能让她疼。
蓝仪云突然像触电一样松开手。
虎口感到一阵酸麻,她手掌颤抖,不知道哪个穴位被麻痹神经,青筋一跳一跳地抽搐起来。
咬牙甩了甩,她脸色更难看:“仗着我喜欢你,一次比一次没数是吧,贺莲寒?”
“我不需要你喜欢我,”贺莲寒注视她眼睛,理性地纠正她:“我没有一天喜欢过你,从十四岁到现在,从没有任何一次把你当作爱人看待,但我是医生,我想救你,是我的本能。”
“之前在帕森,因为有蓝叔这层关系在,我看到再多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抛去我们头顶这些长辈,蓝仪云。”
她突然顿住,深吸一口气:“你已经做得足够出色,我希望你过得好。”
蓝仪云不怒反笑:“我现在过得就很好。”
“不。”贺莲寒疲倦地摇了摇头:“很快就不是了。”
“仪云,你人生的下坡路才刚刚开始。”
……
星历717年,秋末。
在蓝仪云和蓝擎内战后仅一个月,H星球边境又重燃硝烟,两个沉寂数年的星球突然开战,沈家主动出兵,打了C星一个措手不及。
带兵的人是沈荣琛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