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偃披了件黑色雨衣,肩头被打湿,正在跟贺莲寒交流些什么,贺莲寒率先转过头,循声朝裴周驭看过来。
她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对于裴周驭出现在病房,或者对于刚才霍云偃连哄带骗地要求自己带他上来,她统统表现得很淡然。
裴周驭向二人走过来,与她擦肩而过,贺莲寒什么都没有说,两只手插进白大褂里,走向了病房。
看着她的背影,裴周驭眯了眯眼。
“少将,”霍云偃压低声音凑过来,唏嘘:“她看到我们在后门了。”
“但没说。”
他向他肯定。
裴周驭收回了这份视线,嗓音沉沉:“她比你危险,有人去蓝戎那儿告状了。”
就在彭庭献手术途中,他看到蓝戎和蓝叙走回了那间办公室,身后跟着三四个研究员,起初屋内还算安静,但后来,莫名有一位研究员哭出了声。
高强度的科研压力和危险环境让他备受委屈,他申请辞职,同时控诉了贺莲寒在走廊阻拦蓝仪云一事,如果那一瞬间她没有参与,那么彭庭献早就可以变成一具尸体。
不至于把八监闹得一团糟。
蓝戎全程没有回话,他从办公室出来时,恰好和裴周驭对视了一秒。
自此,便带着蓝叙离开。
霍云偃见他呈思考状,也安静了片刻,梳理接下来的对策。
半晌,他提醒:“今天早晨,我接到沈荣琛的紧急任务,他查到八监有一批仪器要运送,卡车免检,所以让我赶快来后门接应你。”
“我到的时候,八监的一级戒备已经响了,除了后门都被封锁,我才着急催你出去。”
“我也没想到这两件事能撞一起,”他脸色极差:“姓孟的真是该死,他天天嚷嚷见彭庭献,见什么?见他老奶,他自己不知道彭庭献会受刺激?”
霍云偃使劲搓了两把手:“上回真是打轻了,混账东西。”
连带着裴周驭自己也错过时机。
裴周驭良久没接话,他捕捉到身后传来一声响,贺莲寒轻手轻脚走进了病房。
下意识回头看过去,他皱起眉。
“应该是查房。”霍云偃拽了下他胳膊,宽他心:“没事儿,帕森唯一算得上人的就贺医生自个儿了。”
病房的门被轻轻关闭,贺莲寒走进来,先擦了下眼镜,而后才犹豫要不要开灯。
床上的人慢吞吞扭过头来,盯她,感到些许诧异:“贺医生?”
“你还没有下班吗?”
贺莲寒低低“嗯”了声,先征求他的意见:“我方便开灯么。”
“可以,”彭庭献笑着应,默默拉过被子盖住自己下半身:“医患没有男女之别。”
———这台词挺耳熟的,贺莲寒忽然低头勾了下唇,笑容半是发苦。
她抬手打开了灯,让病房温和的光线照在彭庭献身上,朝他走过去,替他检查了下输液架。
她的脖颈随着抬头的动作而牵扯拉长,彭庭献眼尖地捕捉到有一圈红印,蓝仪云掐了她,像自己和裴周驭一样,这两个女Alpha的关系也非常微妙。
抱着吃瓜看戏的乐趣,彭庭献嘴角向上扬,问出一个自己早就好奇的问题:“贺医生,你为什么同意回八监任职?”
贺莲寒眼下有淡淡乌青,温声道:“长辈要求的。”
“撒谎吧,”彭庭献拉长音,用开玩笑的语气揭穿她:“虽然蓝戎在我这里不算什么好人,但我感觉,他对你的客气程度要大于蓝仪云。”
“他会逼你回来上班吗?”
贺莲寒核对完一会儿要注射的药,低下脖子来,看着他说:“都这样了还改不掉凑热闹。”
她语气淡淡的,颇有训斥的意思,彭庭献冷不丁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贺莲寒的情绪太稳了,处世阅历和年龄摆在那儿,谁来咄咄逼人,都显得像未成年无理取闹。
怪不得蓝仪云老是一阵一阵的。
扯了扯嘴角,彭庭献不再自讨没趣,又把头偏向窗外。
窗户外日升月落,渐渐泛起鱼肚白,这一夜他几乎没怎么睡,后背的夹板咯得他太疼了,他认为自己需要加一床被子。
贺莲寒简单给房间消了毒,关门,也安静离去。
凌晨时帕森便下了雨夹雪,第二天一早,窗户上凝结了冰花。
富丽堂皇的蓝家庄园,佣人们为蓝戎点燃了火炉,热腾腾的茶香从办公室逸出来,蓝戎双腿交叠,穿一身居家睡衣悠闲枕在沙发上。
蓝叙西装革履,正肃立在一旁汇报。
“彭庭献醒了,手术还算成功,但他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他如实道。
蓝戎捏了捏手里的茶杯,思忖道:“你觉得,该不该给他换个地方。”
“我认为很有必要。”蓝叙语气有点硬:“不瞒您说,依我对彭庭献这件事的复盘,可深究的疑点实在太多了,孟涧一开始为什么会被带入八监?就算是仪云姐感情用事,想借此跟贺医生见面,那贺医生呢?她、八监的研究员、新来的同事,还有裴周驭。”
“昨天这件事参与的人太多,我认为,事情没有我们看到的这么简单。”
蓝戎沉着地抿了一口茶,垂下眼,看茶叶在水面漂浮,那位辞职研究员说的话还历历在目,他确认了阻拦蓝仪云的人是贺莲寒,但思维发散,背后可顺藤摸瓜的点实在太多。
蓝仪云当时就那样听话的扔了枪,一方面是因为贺莲寒,另一方面,也不排除故意放水的嫌疑。
事发地点在八监。
一个曾公开和她唱反调的地方。
而孟涧身为导火索,进入之前,必定有研究员提前得到通知,蓝仪云也恰好亲自到场,那么彭庭献能夺了刀从手术室冲出来这一环,同样非常耐人寻味。
确实如蓝叙所说,这整件事,参与的人实在太多太杂了。
各方势力各怀鬼胎,八监仿佛不再是他的八监,而是一个困兽角斗场。
当然,还有看似最正常的裴周驭。
蓝戎双眼微眯,脑海里提取出裴周驭向上看过来的那一眼,当时,他直觉楼下这帮人不对,便让蓝叙拖着彭庭献从暗门走,没有经过楼下。
但就是在悄无声息的前提下,裴周驭,是第一个警觉向上看的人。
没有声音。
他却能感知到彭庭献的离去。
磨了磨齿间残存的茶香,蓝戎表情愈发冷峻,他俯身把茶杯放下,双手交叉在一起,沉声道:“先把彭庭献移出八监,换个地方治疗,伤好了,我和他继续往下谈。”
“禁闭是么?”
“不用,”蓝戎挥手:“适当放宽权限,谁来探望他,都记下来告诉我。”
“是,”蓝叙低眉颔首,顿了顿,说:“还有C星那边,皇帝向军事法庭撤诉了,他收到沈家第二张战帖,说暂时不跟我们计较,要求继续合作。”
蓝戎冷笑了声。
“让他等着吧。”
窗外降下漫天大雪,病房里透进丝丝寒气,彭庭献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吱呀,门开了,裴周驭提着一份早饭走进来。
他身上只披了单薄的雨衣,看得出来外面雨雪确实很大,黑色面料紧紧贴在他身上,彭庭献眼珠子直勾勾往那边斜,裴周驭和没穿衣服没什么区别,他想多看两眼。
进来后,裴周驭先注意到起雾的窗户,过来帮他拉上了窗帘,然后才走到病床旁把早饭放下。
这是他跨越了帕森最长的直线距离,从八监到食堂,亲自给彭庭献打的属于“人”的早饭。
不再是八监冷冰冰的营养剂,彭庭献挑,他就得多遭罪。
热粥、热水、还有两个奶黄包被一一打开,摆在了彭庭献触手可及的位置,床上的少爷朝他手边睨了一眼,发现是熟悉的奶黄包,立刻哼哼了起来:“裴警官,我不喜欢吃这个。”
“你在五监的时候不知道吗?”
我管你喜欢吃什么。
裴周驭下意识就想顶嘴,他脱雨衣的手一顿,嘴也跟着一抿,还是冷漠地偏过脸去把这句话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