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莉娅用力点了点头。
公主的玩具房里铺着一层有着繁复花纹的厚地毯，触感柔软舒适，洛莉娅盘腿坐下，仰头看着凯里斯，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凯里斯于是也不拘小节地跟着妹妹坐到了地上，翻开手中的童话书，找到那个先前只讲了个开头的故事。
米安一开始对此并不大感兴趣。
洛莉娅拿出来的奇象筒有很多支，每一支的风景都来自不同的地方，很有趣，他自顾自在一旁看着，觉得很新鲜。
但看着看着，还是慢慢被一旁的人声吸引了注意力。
凯里斯的声音其实很好听。
——虽然可能因为他的身份导致平日里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但这个特质在他讲故事的时候变得尤为明显。
凯里斯的嗓音低沉，不快不慢地一行行念着书，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平稳又耐心，让人不由自主地被这道声音的主人吸引，想要去仔细听他说的话。
和他平时讲话时是很不一样的感觉。
米安手中的动作逐渐停了下来，然后无意识地，慢慢地朝着他们的方向挪过去，最后坐到了洛莉娅的身边。
洛莉娅此时正趴在凯里斯身边，撑着脑袋微仰着头看她哥哥，听得很是认真。
凯里斯长腿微蜷，左手的几根指节稳稳地支撑着摊开的书页，另一只手在念到末尾的时候时不时辅助翻页，不用的时候就放在一边，好像书本的这点重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现今的夜晚尚未转暖，屋内还燃着壁炉，木头在火焰的燃烧下劈啪作响，显得氛围更加宁静祥和。
是很温馨的一副画面。
凯里斯垂着眼念着书中的内容，似有所感般一抬眼，便看到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龙。
天色暗得快，由于没让佣人进来，于是屋内的灯并未来得及点上，唯一的光亮来自身边的壁炉。
米安神色专注地看着他，看起来已经听得入了神。
橙黄微晃的浅光映在他碧绿色的眼底，像是一眼望得到底的湖水下有几尾鱼在浮动，灵动又漂亮。
壁火照在他深黑的发丝上，又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
凯里斯的嗓音微不可查地一顿，接着收回视线，不着痕迹地接着读了下去。
似乎这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
这个故事有点长。
凯里斯就这样继续讲了一会儿，边上忽然传来了一道轻浅的呼吸声。
他敛眸看了一眼。
大概是壁炉的边上太暖和，房间又太安静，洛莉娅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地上自顾自睡着了。
凯里斯停了声音，将手上的童话书合上，随手放到了一边。
敲门声恰好在此刻响起，凯里斯低声让人进来。
“小殿下，您该……”
来人正是负责照顾小公主生活起居的保姆。
见到房间内的情形，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来得正好。”凯里斯示意了一下趴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洛莉娅，低声吩咐：“抱回去睡吧。”
女佣躬身行礼，而后快步进了房间，迅速且熟练地将地上熟睡的小公主抱起，离开了玩具房。
她们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了凯里斯和米安两个人。
凯里斯刚收回视线，就见米安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凯里斯：“？”
“然后呢？”米安问。
凯里斯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是在问刚才那个童话接下来的剧情。
凯里斯：“……”
夜色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深沉，但跟洛莉娅不同，面前的小龙像是没有丝毫困意。
甚至有那么点越听越精神了的意思。
凯里斯沉默片刻。
“你说你成年了？”
他的语气并无任何异样，似乎只是在单纯地发问。
米安：“……”
拐着弯说他幼稚，以为他听不出来吗？
面前的小龙总是把一切情绪都写在脸上，十分生动，又很好懂。
看清他的神情，凯里斯抿了抿唇，微敛的眸底浮过微末的笑意。
米安默默把原本大咧咧放在凯里斯身前的那条腿蜷了蜷，打算收回来。
似乎是在试图用具象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喜。
“放着。”凯里斯注意到这点动静，忽地出声制止。
是惯用的那种命令人的语气。
……和讲故事的时候一点都不像。
但是听着又让人很有压力。
于是米安的腿半停不停地卡在了原地。
“再上一次药。”凯里斯说着，拿出那个米安很眼熟的小瓶子。
经过数天的休养，他的伤处已经好转了许多，现在只剩下了淡淡的青紫色淤痕。
摇晃的火光旁，凯里斯有条不紊地为他上着药，神情和读童话书的时候无异。
膝盖慢慢被覆上一层膏体，药膏触感微凉，凯里斯的手也有些凉，但这份凉意又逐渐被火光烤化，慢慢变得暖融融的。
“你好像不一样。”
米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凯里斯手上的动作不变，随口道：“什么不一样？”
“你跟故事里的那些公主……”米安稍稍斟酌了一下措辞，才继续道：“好像不太一样。”
故事里的那些公主似乎都美丽又柔弱，是很需要保护的那种类型。
而且还都很温柔。
但凯里斯不一样，他有点凶。
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很需要他保护的样子。
凯里斯闻言，很轻地笑了一声，笑声里似乎不带有什么情绪。
沉默着将最后一点药膏处理完，他才再度出了声。
“当然不一样。”他说。
于是米安安静了一会儿。
凯里斯将罐子收好，神色平静地将这小龙接下来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自认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谁想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一样，也没事。”
米安看着他，顿了顿，犹犹豫豫又带有几分认真地道：“你这样也很好。”
这样的公主，也很好。
还能帮他擦药呢。
想着，米安又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凯里斯。
两人的视线对上，没来由地都没有移开，却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凯里斯才率先出声，打破了这点寂静。
他对米安的话不置可否，而是道：“你的伤明天就能好了。”
米安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题转移弄得有些懵，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
像是学院里乖乖听老师说话的学生。
凯里斯没忍住，揉了揉他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手感颇好的黑发。
“走吧。”他说，不知道是不是米安的错觉，凯里斯的嗓音里似乎带了点温柔，和一点更加难以捕捉的笑意：“回去睡觉了。”
“等……等一下。”米安却忽然道。
“？”凯里斯微微扬了扬眉：“怎么？”
米安：“那个故事你就真的不能给我讲完吗，好像就要到结尾了……”
凯里斯：“……”
最后，他只得无奈地给某只文盲小龙将那个故事念完。
……然后又成功讲倒一个。
米安微眯着眼睛左右摇晃着，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像是下一刻就要直直睡过去。
凯里斯轻咳了一声。
“我……我有在听的。”即使在意识不清晰的时候，米安也还是很有礼貌，知道自己现下的行为并不好。
只不过这话看起来实在很缺乏说服力。
“是么。”凯里斯淡声问：“我上一句讲的什么？”
米安：“……”
他启了启唇，一片混沌的脑子又要思考凯里斯的问题，又要抵抗困意，两相斗争，最后还是彻底罢了工。
米安彻底闭上了眼睛。
看着在不知不觉间睡过去的小龙，凯里斯顿了顿，第二次合上了这本童话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