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相当平静,说的话也清晰又有条理。
但作为和凯里斯从小一起长大,对他的了解高于常人的奥维,他心下只剩一片悚然。
这人现在看起来正常,其实不然。
甚至恰恰相反。
凯里斯是真的疯了。
莉莉丝本能地从他的视线中感受到了危险,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僵持之际,奥维赶紧出了声。
“先别急着下定论,说不定有希望呢。”他看向墨里,求救般道:“那东西是什么,你要不先说说?米安在维伦住了这么久,说不定有留下呢?再不济咱们还能去龙族找找。”
于是凯里斯的视线顿了顿,短暂偏移,落到了墨里的身上。
“是龙族王储亲手写下的所爱之人的名字。”墨里破罐子破摔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奥维闻言,微微张着嘴,被这个答案弄得无话可说。
他哑然半晌,还是没忍住道:“这也太扯了吧。”
墨里皱起眉看向他:“名字与人相生相伴,是一个人不可磨灭的标记,也是所有咒语的开端,亲手写下的爱人姓名更是最无可比拟的咒引。”
奥维听完悻悻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了口,一脸急切:“那怎么办,现在他也醒不过来啊……握着他的手写字能行么?”
墨里思索片刻,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道:“只能先这么试试了。”
两人正准备实践,一道嗓音却忽然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我有。”凯里斯说。
于是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
只见他再度将披风置于地上,这一次,他仔细地将其铺得很平整,然后缓慢又轻柔地将米安放下。
直起身后,他从胸前衣料的夹层中取出了一张纸片。
奥维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张纸片。
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怔愣在了原地。
那时候,米安在凯里斯的公文桌上随意撕了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由于这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大逆不道地跟凯里斯开玩笑,所以他对此记忆犹新。
……可原来,米安那时写的是凯里斯的名字么?
凯里斯却并未将注意力分给旁的东西分毫。
他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展开那张被叠得极好的纸。
纸的最中心,小龙的字迹并不华丽漂亮,是圆钝又工整的,仿佛能看到他一笔一划认真写下每一笔的样子。
“如果他爱我。”凯里斯的指尖微微颤抖,将它递向墨里的方向。
“如果他爱我。”他低声,又重复道。
第39章 湖泊
墨里默然片刻, 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那张纸。
那上面写着的,赫然是凯里斯的名字。
他没问他这张纸的由来,只是简单接过, 结合米安离开维伦时写的那张字条,确定了这的确是他的字迹。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
他让他们去找了剩下需要的东西,然后开始着手为米安解除咒语。
这场仪式一共进行了三天。
施法的时候需要一个密闭的空间,那间密室成了最合适的地方。
他们并不能在边上观看,于是墨里和米安在里面待了三天,石门紧闭, 内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未知。
凯里斯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三天的了。
莉莉丝要去收拾残局, 奥维要替他整合维伦的军队, 于是他们不得不相继离开。
只有他一个人从始至终地待在这里, 靠在石门边, 沉默着, 长睫微垂, 让人看不清神情。
像是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
似乎是很镇静的, 可事实却又并非如此。
他没有一刻不在倍受煎熬。
他无时无刻不在祈祷着, 祈祷着他的姓名会有效果。
……祈祷着, 他能爱他。
凯里斯觉得自己像是等待判决的犯人,而法官迟迟不肯落槌。
可想到米安经历的一切,他又觉得他此刻的痛苦远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他就这样自虐般一次次回忆着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 猜测着他不在的那段时间里,米安经历过什么,又想着些什么, 会有多难过,多痛苦。
于是他忽然又舍不得他爱他了。
如果他真的爱他……那这一切对于这只小龙来说,真的太残忍了。
凯里斯并不记得他在这样的状态里沉寂了多久——他已经没有记日子的心情了, 也不愿去看,去计算。
就像是永远停留在了门关上的那一刻,直到石门打开,他的时间才再度开始流动。
看到只有墨里一个人出来的时候,他双眸微黯,心脏还是无可避免地沉了沉。
……可他又有些庆幸。
莉莉丝已经同意,如果诅咒无法解除,她会跟米安联姻。
其实这是更好的选择,这样一来,米安的痛苦就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少一些。
剧烈的酸意侵蚀着他的心脏,凯里斯竭力维持着不失态的样子,垂下眼,看似神色如常地开了口。
可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多艰涩。
“……我去找莉莉丝。”他说。
这三天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墨里一脸疲惫,分不出心神关注凯里斯的心理状态,只是直白地对他道:“有用。”
“诅咒解除了。”他说:“不过他暂时还是醒不过来。”
“身体需要修复,可能还要再等几天。”
凯里斯很难描述他当时的心情。
接下来墨里说了些什么,他也记不太起来了。
他只记得自己怔愣了很久,一片死寂的内心久违地泛起了很多的情绪。
其实他可能也已经死过一次了。
凯里斯想。
“我愿意等。”
安静许久后,他听见自己道。
等多久都可以。
*
一场大战,给斐斯的王城造成了不少损失。
努特死了,老国王也终于不用再继续受人蒙蔽,于是知晓一切后,他泪流不止,病情愈发恶化。
在病榻前痛苦数日,他最后将传位诏书给了莉莉丝,离开了人世。
一切都百废待兴,甚至来不及为老国王祭奠,莉莉丝匆匆上了位。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女皇是因为父亲和弟弟死了,而皇室又并无别的王储,迫不得已才接的位置。
可令所有人讶然的是,她即位之后,几乎是以雷霆手段,迅速地将那些如同一团乱麻般的,努特留下的烂摊子解决完毕。
莉莉丝像是筹谋许久,短短几日就铲尽了朝中的努特旧党,又废除先前一切不合理的制度,并拨出了一半的国库用来补救一切。
至此,再也无人怀疑她不适合,坐不稳这个国王的位置——她甚至做得比她的父亲要更出色。
另一边,凯里斯打了一场巨大的胜仗,并杀死了敌国王储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维伦。
一时间,举国沸腾,群众们无不欢欣鼓舞,他们无所不能的王储总算替他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同时,他们也为他感到高兴。
因为听说凯里斯殿下这次出征还带了些私心——是为了他被斐斯掳走的王妃。
虽然他们尚还不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王妃究竟是谁,又长什么模样,但他们真心实意地感到庆幸,并且翘首以盼地等待着凯里斯王子携其一起归来。
可令人意外的是,带兵归来的是奥维子爵,而王子殿下尚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