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带着吃到餍足的小厮,恭恭敬敬送走了宋星罗。
然后,又吆喝着剩下的十五个人排好队, 回仆役所。
只是,来时有说有笑的队伍,此时大部分人都成了伤患, 浑身是血的拖着残缺的身体走路。
回到仆役所时,已经四更天了。
林祈岁将匕首重新放回木盒, 又将沈桓给他的爆炸符拿了出来。
因为朝食的放饭时间是辰时, 他便用手指在上面写了“辰时”二字, 然后放在了桌上。
虽然老管家酉时发放夕食的时候会敲锣, 但万一辰时悄无声息就发了,他睡过头就不好了。
过了这么多劫,这里面很多管家和小厮,都会出其不意的阴你一把,还是小心为上。
放好爆炸符,林祈岁上床休息。
许是玩了一晚上游戏, 一直精神紧绷,他躺下没多久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缠在腕上的小蛇,绕着他白细的腕子爬了几圈,一缕淡青色的雾气,便自小蛇口中吐出,如薄烟袅袅,在狭小的房间内弥漫,将床上的少年包裹其中。
紧接着,一股清淡的龙柏香气,随着薄雾一起扩散开来。
熟睡中的林祈岁似乎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
他翻了个身,在淡青色的雾气中,陷入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梦。
枕边放着的锦囊里,一面小小的铜镜突然亮了一下。
……
立冬那日,平静了许久的玄境派,发生了一件新鲜事。
下山云游的褚掌门从外面捡回来一个小孩。
小孩不过四五岁年纪,穿着满是补丁的麻布衣,头发也乱糟糟的,满脸脏污。
瘦小的个子,被褚怀川牵着,低着头一声不吭,像只从泥坑里捞出来的小兔子。
褚怀川将人带回自己的朝云阁,就叫来了自己的徒弟秦听闲,把小孩塞进了他手里。
秦听闲看着怯懦的小家伙,不知所措的抬头看了自己师父一眼。
褚怀川哈哈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带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以后,他就是你的小师弟了。”
对于在外流浪已久的小孩来说,玄境派哪哪都好。
有热乎的洗澡水,有柔软的帕子,有干净舒适的衣服,还有好吃的点心和饭食。
小孩被秦听闲丢进浴桶洗涮一新,穿上了绵软合身的衣服,又被人领到房间里吃东西。
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秦听闲坐在小孩旁边,好奇的看了一会儿,问褚怀川:“师父,他叫什么名字?怎么也不说话,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胡说。”褚怀川饮了一口清茶,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他叫林祈岁,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那日,重获新生的小祈岁,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他把自己的小肚子吃的圆滚滚,然后被褚怀川带到朝云阁的二楼,就在秦听闲的隔壁,房间已经收拾妥当了。
“祈岁,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你师兄就住你隔壁,平时有什么事,你就叫他。”
褚怀川和蔼的将杵在门口的小孩推进屋里:“先熟悉熟悉房间,回头叫你师兄带你在门派里到处逛逛。”
小孩乖乖点头,然后当着褚怀川的面,关上了房门。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不用再做小乞丐了。
这里有吃有穿,他还有自己的屋子。
而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他真的在这里住了下来。
没有被赶出去,也没有再被人欺负,这里的人也都对他很好。
只是,来到玄境派已经快五天了,他依旧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直到那一日,褚怀川在教他写字的时候说:“明日师父要去会友,你想不想一起去玩?”
正在认真写字的小孩停下手里的笔,黑亮眼睛看着褚怀川,点了点头。
他其实不知道什么是会友,但褚怀川提了,他便不会拒绝。
会友的宴席设在乌苍山的顶峰,褚怀川说,那里有一座倾斜的凉亭,叫飞来亭。
小孩没去过,但自褚怀川说起之后,这件事就被他记在了心里。
倾斜的凉亭,他没见过,建在山尖上,还倾斜的凉亭,他就更没见过了。
不会倒吗?为什么要建一座倾斜的亭子呢?
次日,褚怀川早早起床,将自己收拾完后,又把林祈岁也薅起来,好好收拾了一番。
这次说是会友,实则是想炫耀他新收的小徒弟。
五岁的奶娃娃,他入仙门以前,也曾捡过一个,养了一回,实在有趣。
本以为今后再也捡不到了,却不想,他成为掌门许多载,竟还能捡到小孩。
褚掌门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有孩子缘。
林祈岁一大早就被喊了起来,洗漱一番,换上了褚怀川拿给他的新衣,浓密黝黑的头发梳成两个小揪揪,用鲜红的发带绑着,额头还点了一枚红点,瞧着像个玉雪可爱的小仙童。
褚怀川对此甚是满意,牵着他软软的小手,师徒二人一起爬上了峰顶。
此时天色尚早,来赴约的友人都还未到。
天色朦朦,两人走在蜿蜒的石阶上,四周皆是茂密的树木和花草,偶有虫鸣响起,伴随着两人轻轻的脚步声。
快到峰顶时,灿金的晨光突然穿透云层倾泻下来,洒在新绿的树尖,洒在飞来亭的瓦顶上。
初升的朝阳,散发出耀眼的光晕,将峰顶的凉亭勾勒出一道金边。
林祈岁盯着看,突然发现那亭子当真歪斜着,立在高高的峰顶,显得又小又孤独。
“看到了吧,”褚怀川温和的笑了笑,“其实,这凉亭原本不在这里,也并不倾斜。”
林祈岁一怔,顿时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褚怀川牵着他爬上了峰顶,两人坐在亭中,峰顶的晨风徐徐吹来,清凉舒爽,有青草和湿润泥土的气息。
“这座凉亭,原本是明潭谷,柳谷主的东西。”褚怀川悠悠道,“我与谷主柳寻渊,还有她门中的五长老谢愿,天疏门门主魏临舟,是好友。”
“因明潭谷的位置在我们玄境派和天疏门中间,从前我们四人最喜在明潭谷小聚。地点就是这座凉亭,不过那时它还不叫飞来亭。”
“有一日我们四人喝酒闲谈,我戏言看上了明潭谷的这座亭子,五长老便扬言要送给我,只要我拿的走。”
说到这,褚怀川故意停下,看了林祈岁一眼。
林祈岁却仰起头去看歪斜的攒尖顶,又收回视线,向褚怀川投去疑惑的目光,催促他继续讲。
见还是没能引小孩开口,褚怀川只好继续往下说:“我摆手说罢了,岂料临舟酒劲上头,起身将我三人赶出亭外,一掌打出,就将整座亭子拔地而起,托至半空。”
“寻渊和谢愿在一旁叫好,还起哄叫他帮我送过去。你猜怎么?”
林祈岁摇摇头,还是不语,褚怀川继续道:“他们三人竟真的合力将这亭子给我运了过来,还放在了乌苍山的山尖上。”
“山尖地势不平,这亭子怎么也放不正,我们四人一人站了一个方位,亭子向东偏,西侧的人就拍上一掌,向南偏,北侧的人就拍上一掌。”
“拍来拍去,亭子没摆正,反倒是临舟用力过猛,一掌将这亭子给拍成这副歪斜的模样。”
“怕他再一掌下去,亭子就要散架,你师父我啊,连连叫停,这座飞来亭才保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