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兮长臂一身,将他拉到自己面前,两人闪身躲到假山之后。
“小祈岁,你被人跟踪了。”
少年墨色的眼瞳一缩,面露惊讶。
他出来之前,明明仔细探查过的,难道是武铁生?
“是吴宣。”谢长兮道,“他躲在一楼厅堂的角落里了,你没发现他。”
“不过没关系,他愿意跟,就让他跟吧。”
艳鬼一笑,轻抬手臂,衣袖如一缕青烟拂过,朦胧的淡青色薄雾便将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遮盖的严严实实。
熟悉的龙柏味道在鼻间漫开,清冽淡雅,林祈岁放松了心神。
就在雾气渐起之后,吴宣神情紧张的靠近了假山,也跟着绕到了假山后面。
然而,本该出现在视线中的两人消失了,夜色下只有一团雾气自假山后的草丛中蔓延出来。
“奇怪,人呢?”
他边自言自语,边在这附近转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发现,只得悻悻的走了。
薄雾中,谢长兮单手揽着林祈岁的腰,他一低头,就能碰到少年的鼻尖。
“还没走吗?”林祈岁问道。
谢长兮伸出手指,轻轻压在他嘴唇上,一双桃花眸眯起来:“再等等。”
林祈岁不说话了。
谢长兮睫毛颤动,突然俯身下去,凑近在他耳边,轻声道:“小祈岁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林祈岁被他带来的冷气吹得耳朵酥痒,脑子便慢了半拍。
谢长兮笑起来:“鬼瘴迷人眼。”
说话间,他又挥了挥手,雾气便慢慢散开了。
林祈岁站在假山后,看到吴宣失落的背影,正在往回走,也跟着笑了下。
“所以,你今天下午学戏,扮的是金玉奴?”谢长兮拉着他走回石凳上坐下,问道。
“嗯,”林祈岁点点头,“陈迁扮的是莫稽。”
今天他们回来之后,是陈迁抢着说了他们在熙园的事,但只说了他们去学戏,却唯独略过了扮演角色的部分。
“有点意思。”谢长兮道,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没能看到小祈岁扮花旦的样子,还真有些可惜。”
“你……”林祈岁的脸颊热烫起来。
他别开脸,感受着夜风吹拂在自己脸上,深吸了口气。
而后,一本正经道:“还有一天。”
“嗯?”谢长兮疑惑。
“后日,白仙儿的生辰宴,你就能看到了。”
没想到林祈岁会认真回答,谢长兮微怔,随即笑了。
“好啊,那我等着。”
两人原本是想商量半夜出去寻找线索的事,但眼下有了李寄洲的鹊桥相会,他们便决定暗中跟着,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距离子时还早,在假山旁坐了一会儿,谢长兮又带着林祈岁去了小楼后面的温泉池泡澡。
池水温度适当,蒸腾出来的热气缭绕在四周,像缥缈的仙境。
林祈岁褪下外衫,坐在池边,把脚探入水中。
忽听一阵锣鼓开场。
“青春长二八,生长在贫家。绿窗春寂静,空负貌如花~”
那尖细婉转的戏腔又准时响了起来。
少年用白嫩的脚踩着池水,飞溅出的水花落在旁边的艳鬼身上,就像是陷入了一团雾中,很快消失,不见踪迹。
两人安静的听了会儿。
林祈岁讶异:“和昨天一样?”
谢长兮点点头。
今晚的戏,唱的和昨晚一模一样。
到“林润救起金玉奴,将她收为义女,要为她主持公道”这里,就结束了,没有结局。
林祈岁回忆了一下今天下午在熙园学戏的事,虽然今天,他还没有学唱腔和戏词,但他隐约有一些预感。
“《金玉奴》的最后一折是《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我猜剩下的结局部分,会在白仙儿生辰那晚来唱。”
“嗯。”谢长兮点点头,瞥见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便抬手帮他理到耳后。
“那小祈岁可要好好学,这部分很精彩呢。”他一笑,起身离开了池边。
林祈岁仰头看着他淡青色的身影隐没在雾气之后,手腕上的小黑蛇又伸长了尾巴,将远在两端的一人一鬼,系在一起。
“好好泡,我在这边等你。”谢长兮的声音隐隐传来。
林祈岁收回视线,双手一撑,整个人滑入池中,溅起一圈小小的水花。
直至临近午夜,林祈岁才从池中出来,穿戴整齐,由着谢长兮放出黑雾弄干他的头发,再重新束起,别上竹叶编的的绿色小花。
两人从竹林中出来,正好看到李寄洲和陈迁、吴宣三人离开的身影,便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夜黑如墨,李寄洲一个人慢慢往鹊桥的方向走着。
和他一起来的陈迁和吴宣,一出观鱼小院的门,就和他拉开了距离,远远缀在后面,躲了起来。
可即便知道他们就在后面,李寄洲心里依旧七上八下的打着鼓。
他心里很清楚,陈迁和吴宣跟来,表面上说是保护他,其实也不过是想看看那位神秘的杨姑娘罢了。
他可没指望遇到危险的时候,能靠这两位帮忙。
反正,他从来就没指望过任何人。
他家里兄弟两个,大哥明明不如他,可爹娘却处处偏疼大哥,不让大哥干农活,拿他考学的钱给他大哥娶媳妇。
甚至连他考上的秀才,都让他大哥顶替了去。
好在这事不久,世道就乱了。
鬼气入侵,鬼物横行,他们这些普通人就像粘板上的鱼肉,等着被鬼吃肉饮血。
饿鬼闯入家中的那晚,他的爹娘毫不犹豫的将他推了出来,然后带着大哥逃走了。
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谁知,那鬼没有吃他,而是转身去追他的爹娘和大哥。
他当时吓得尿了裤子,所在柴房躲了一夜。
第二天,就在距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发现了爹娘和大哥被剩下的衣服碎片和骨头。
他狂吐不止,自此以后,怕鬼怕的要死。
可神奇的是,那些鬼却不吃他。
他就靠着这一点,在数不清的劫中苟活了下来。
直到后来,他在一个劫中遇到了一个老道,那老道看出他是极阴之人,阴气缠身,所以鬼见怕。
但恐怕也活不长。
不过李寄洲不在乎,曾经他也是意气风发,心怀抱负,可自从被大哥顶了秀才名额之后,他就无所谓了。
没有前途的人,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如今这个世道,他连未来都看不到,还谈什么前途。
思索间,他已经到了鹊桥之下。
今夜月朗星稀,是个清朗的夜晚。
李寄洲抬起头,朝桥上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幽幽的戏腔,还在不停的唱着。
——莫稽我,命不该绝娘子搭救,但愿得我夫妻偕老白头。①
鹊桥上凉风渐起,李寄洲深吸一口气,提步走了上去。
另一边,林起岁和谢长兮用鬼瘴为遮掩,也行至了鹊桥边。
突然,谢长兮脚步一顿。
林祈岁好奇的看向他:“怎么了?”
谢长兮:“今晚,好热闹啊。”
见林祈岁不解,谢长兮回头朝身后漆黑一片的花丛和桃花林望了望。
“可不止是我们,剩下的几位,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