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涣开的声音低了下来,温声道歉:“抱歉,是我多问了,我以为我可以问你这个问题。”
他站起身想要倒一杯水,却被人误以为是要离开。
于是,一只手匆忙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封涣开回过头,看见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
他怔了一下,手掌下意识抬起,却在即将抚上许修霁的脸颊时停住,“怎么了?”
许修霁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沁了水的眸子,仿佛在问:我可以完全信任你吗?
“可以把手伸出来吗?”封涣开的声音沉稳,在私密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就是说出的话十分突然,让人摸不着头脑。
许修霁抬起眸子,眼神茫然地看着他,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手掌,将留有痕迹的掌心摊开到封涣开面前。
然后一只温暖干燥、比他大一号的手握了过来,煨着他的掌心、包裹他的指节。
“许修霁,”封涣开凝视那双害怕受伤的眼睛,一字一句都带着许诺般,“你可以完全信任我。”
简单又直接的陈述,没有情话那般动听,却让许修霁浑身猛得一颤,犹如过电一般。
他很难解释这一刻从两人交叠的掌心下感受到的东西。
开口时许修霁表达地有些艰难,喉咙干涩到有些疼痛,这件事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就连兰茜和咖啡豆也只是以为他留不住钱是因为他把钱都给奶奶补贴家用了。
“我花了很多的钱......”许修霁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说着,“是为了去买回奶奶的嫁妆......”
“那些...为了让我上学,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而卖掉的...嫁妆...”这句话说得无比艰难,许修霁好几次哽咽,语气里的潮意也越来越重。
这是封涣开从未想过的答案,他情愿许修霁是因为别的,而不是那些沉痛的过往。
“尤其是爷爷奶奶的定情信物。”许修霁抬手抹了下眼睛,试图装作自己很平静,“我攒了好久的钱,求了好久,才买回来。”
许修霁还记得那天奶奶收到时的惊喜、怀念,擦拭时的小心翼翼,还有那带着细纹的、喜极而泣的眉眼。
一想起那副画面,许修霁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豆大的泪水一颗一颗、接连不断的砸落下来,带着灼人的温度落到交叠的双手上。
“如果不是因为我......”许修霁的声音带着颤抖,像是情绪决堤的前奏,“如果不是因为我,奶奶根本不会变买嫁妆...更不会将和爷爷的定情信物也抵押掉...”
肩膀微微抖动,许修霁连哭声都是小声的呜咽。
“如果不是因为我,爷爷奶奶就不会半夜去别人家为我理论,爷爷也就不会被气坏身体早早离开了奶奶......”
许修霁几乎泣不成声,那些他压抑了多年的自责和痛苦,终于有了倾诉的地方。
他将自己的秘密,自己的伤疤都讲给封涣开听。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他们没有把我捡回去就好了....”
那么多年了,许修霁不敢提不敢说,他怕伤了奶奶的心,却又忍不住一遍遍地责怪自己。
这一句叹息似的泣音很轻,却重重的砸向了封涣开。
许修霁的话就像刀子一般,剖开自己,也割伤了他。
那些犹豫不决的进退,对建立亲密关系的恐惧,都源于许修霁对自己的否定和负罪感。
他将一切错误归结于自己,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一遍遍地审判自己,认定自己是一切不幸的开端。
这是他责怪自己的源泉,是他不配得感的根本。
封涣开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蚂蚁啃食般那样,泛起一阵细密的疼。
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只能更紧更用力地握住许修霁冰凉的、颤抖的手。另一只手缓慢地抬起,轻柔地落在许修霁的头顶,一下一下安抚。
每一次动作都是沉默又坚定的告诉许修霁——我在这里。
我听到了你的自责。
我读懂了你的脆弱。
我得到了你的信任,
也想承担你的未来。
......
发泄完以后,许修霁的情绪显然不高,他双手还紧紧握着封涣开温热的手掌,眼神的焦点也不知道落在了哪。
他能感觉到封涣开的动作,似乎是伸长手臂去拿茶几上的水壶。
动作间,那只手一直稳稳地捂着他,封涣开只能用另一只手,调整姿势,然后倒了杯水抵到他的唇畔上。
玻璃杯的触感微凉,许修霁没有抗拒,甚者没有犹豫,本能地张开干涩的嘴唇饮用着他极度缺乏的水分。
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后,喉咙终于得到了滋润。
许修霁偏开头示意够了,封涣开才停下抬手的动作将杯子放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许修霁仿佛才从情绪中缓过神来,他有些赧然又有些释然地抿了下唇,对封涣开道:“我又要谢谢你了。”
耐心的倾听,接收他的负面情绪,沉默的陪伴,又妥帖的照顾他,怎么在封涣开面前,他总显得格外需要被照顾。
明明习惯了一个人,为什么被人妥帖的照顾过就会想要......依赖了呢?
封涣开觉得自己要对“谢谢”这两个字过敏了,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下气。
“真想谢我啊......”封涣开低声感叹了一下,再开口时却带着引导的意味:“那就给我想要的吧。”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买。”许修霁又是这句话,这似乎是他认定的,答谢别人的方式。
封涣开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有些无奈,这样的引导对许修霁来说似乎还不够。
“买不来的。”封涣开看着他,意有所指地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手,带着蛊惑的意味道:“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空气似乎因为这句话都变得暧昧起来,封涣开的语气、眼神和动作都充满了某种期待。
许修霁迟疑了一会儿,最后低下头,很轻地在封涣开握住他手的拇指上,落下了一个一触即分的吻。
刚刚喝了水的唇瓣湿润、柔软,像一片落到他皮肤上的雪花。
“......”
封涣开的呼吸一滞,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原本的意图只是想要许修霁不再抗拒他的肢体接触,毕竟抱也抱了,手也牵了。
也做好了再次被逃避,或不得回应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会得到许修霁的一个吻。
虽然只是落在拇指上。
但亲手也算亲。
封涣开觉得从拇指开始的血液都变得滚烫起来,那一小块肌肤像是被打下了烙印一般,挥之不去。
许修霁昨晚这个没经过大脑的举动后自己也愣住了,他抬起头刚好注意到封涣开脸上闪过的一丝空白和紧绷。
怎么封涣开的耳朵也开始和他一样会泛红了?
虽然很浅很浅,距离那么近才能看到,但许修霁确认他红了。
“你很热吗?”许修霁眨着眼,疑惑地发问。
封涣开喉咙滚动了一下,勉强压下心头窜起的燥热:“......有一点。”
“那你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许修霁给出了很直白的解决办法,“我有些饿了,想吃饭。”
许修霁睡醒一觉又哭了一阵,一通情绪发泄后身体的不适被饥饿感打败,胃里空空的感觉更加难以忍受,急需食物和甜食来填补。
封涣开:“......”
话题要不要转得那么快——
许修霁那双恢复了神采的眼睛只是无辜地看着他,封涣开就败下阵来:“......好,我让机组准备餐食。”
因为封涣开起身按呼叫铃的原因,两个人的手很自然地分开。
但这一次谁都没有在意这短暂的分离,空气中还残留着片刻的温情和悸动,将那些悄然改变的东西和盘托出。
......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和转机颠簸,飞机终于降落在都柏林机场时,许修霁只觉得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
时差和长途飞行的疲惫感汹涌袭来,让缺乏锻炼的他头脑昏沉,脚步虚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