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夜话(19)

2025-11-25 评论

  我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萨满,很快,和奔跑开始的时候一样,她又突然停下了。

  她停的地方离我不远,她的脸还隐藏在雾气里。那只手鼓却被她举起,平伸到胸前。

  她的一只手盖在鼓上,另一只手在鼓下托举着。这面明显有些年头的小鼓被这样伸到了我的面前。

  上面的那只枯老的手掌打开,她的掌心,竟然拢着一撮纯黑的毛。

  有那么几秒钟我还在疑惑这是为什么,忽然之间,萨满就从烟雾中向我冲了过来。

  她新生的头颅上不再有那张欲盖弥彰的面具。那是一颗雄伟壮观的纯黑色脑袋。六只血红色的眼睛均匀地排列在两旁。组成它的线条是扭曲的,奇异的,像一团没有头绪的铅笔画活了过来,在深渊沾取了一些浓重的黑色。

  那些眼睛毫无规律地乱转,在三双主眼的前后左右,沸腾气泡般密密麻麻的小眼在睁开又消失。它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扭曲的,又都是和谐的,仿佛它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就应该以这副模样主宰草原。

  它的头不再是人类的头了。

  那是一颗马头。

  它冲着我,仍然在在隆隆地嘶吼着,露出一条蛇的黑色信子,上面滴下了纯黑的毒液。

  我的眩晕感一下子就上来了,眼前的一切乱七八糟地闪动着,像电视机出了故障时的屏幕。我快要吐出来了,刚刚抬起手想要阻挡它咬住我,那一口被我含了好久的马奶酒,趁我不注意一下便流进了我的喉咙。

  这一切都发生得特别特别的快,烟气像失去了什么支撑一样突兀地散开,萨满站在中间,她身上支撑她的那种东西消失不见了,她变回了那个老太太,老态龙钟,走路都需要搀扶的老太太。

  她慢慢地,颤颤巍巍地,把那面手鼓放在了地上,然后直起了身来。

  “25,39,01,0237。”

  她突然用普通话说。

  教授没有任何动作,她在说完这句话后仍然站在原地,过了一会,我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她的面具下滴了下来,一滴,两滴,然后哇的一下,喷在了沙地上。

  是血。

  这个时候教授站了起来。“把人带出去,”他说完,后面的人才开始行动,“成功了。”他说。

  其实他们看起来并没有特别专业,但他们似乎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等待一个命令,便有人动起来去搀扶萨满,搬动桌子。

  我坐在原地,仍然惊魂未定。教授重新蹲下,捏了一下我的肩膀。

  “表现得很好,”他说,可以听出他的心情不错,“我们已经得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她…她没事吧。”

  我听见自己说。

  教授愣了一下,然后很轻地笑了。“林先生,她请了马神上身,肯定是会有一定危险的。”他说,“但是,我们当初去找她的时候,话还没有说完,她就答应了下来,我想,应该也有其他的东西促成了她的决定。”

  “你说,是那些神神鬼鬼的控制了她?”

  我问。

  “比那个可怕得多,”他耐心地回答,“你以后就会知道…能操控你的,除了命运,再无其他。”

  我愣愣地坐在原地,看他们把萨满抬走。她的面具已经被摘了下来,她的眼睛还睁着,眼白全是血红色的,应该是里面的毛细血管全部都爆裂了的缘故。那张苍老的脸隐约带着一点微笑,平静而欣喜。

  她的女儿站在旁边,帮她拿着那副面具。她的脸上也非常平静,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或许这真的是命运,我想,人的出生会不会就是带着一个目的的?就像是写在你的档案里的一行字,你自己没有办法去看,所以你也不知道你究竟要干什么,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但是有人设法看见了,他们了解到了自己的使命,并且,或许,他们对这个答案并不是特别满意。

  在这一刻我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我抓住了一种虚无缥缈,又仿佛能让人最终落到实地的答案。每个人都在提出问题,而答案,则是一种美妙的奢侈品,唯有极少数人才能享用。

  这些人,或许就是我眼前的他们。

 

 

第11章 草

  婚礼结束后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这群人都各自散开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我夹在中间,无所事事地坐着发呆。

  在他们的这个队伍里面,接触到核心的这些人都非常的有默契,往往一个不确切的命令,他们就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这种默契应该很难被机械性地训练出来,他们应该是经常搭档来进行冒险的。

  特别是金毛和教授,我一直觉得他们两个虽然行事风格天差地别,但两个人应该是很好的朋友。有几次我见到他们在聊天,肢体语言都很放松,金毛和我说话时都没有那种感觉。

  我觉得我好像是误入了别人的一场演出,有种全世界都把你排除在外的感觉。

  我属于那种很喜欢给自己制定计划的人,从小到大我几乎每一个阶段都有需要达到的目的。每个阶段大概要做到什么,重要的决策大概需要怎么做,其实我都有自己的想法。可以说,我人生的选择权从来都在自己的手上,因为并没有其他人愿意帮我去承担这个责任。

  现在来到了这片草原,一切又好像都变了。在面临这种对我来说完全未知的威胁的时候,我又不得不去把这件事的选择权交给别人。

  现在我遇到的一切,如果让我解释的话,我还是不自觉地会往草药造成的幻觉以及我的精神问题方面想。但说实话,我感觉其实我还不够唯物主义,因为很多时候我会怀疑这一切是否真的是存在的,我又太过于胆小,不敢去冒险——如果这件事真的存在的话,我可能会没命,所以不如去听他们的话好了。

  这就让我根本不知道我现在要干什么了。婚礼已经结束,村民应该不会再阻止我离开这里,金毛和教授他们看起来也没有留我加入的意思。

  那我到底该干什么?

  我烦躁地踢了一下地上的一块小石头。

  我很少这样找不到方向过。像是期末考试之前看着宿舍里所有人都在紧赶慢赶地复习,你却根本不知道明天考哪科。这种连想要努力都不知道向哪方向用劲的无力感让人觉得非常绝望,也搞得我有点心烦。

  我在位置上坐了一会,突然想起来我其实是个旅游博主。

  最开始我进医院的时候因为手机找不到了还焦虑了好几天,总觉得手里空空的,干什么都不舒服。现在我竟然都快习惯那种感觉了。他们给的备用机在我手上,我好几天都没有打开过,更是忘了我最初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现在还是阴天,天边滚滚的都是黑云。帐篷里没信号,我走出帐篷,在外面找了个地方想要看看网站上的账号。举着手机走了半天,才勉强有可以刷得出来的两格信号。

  我先登录网站大概刷了一下留言,发现距离上次更新时间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了,网站也在找我,粉丝也在问我,有人在下面说我被绑架去缅甸了,编得像模像样,我给他反手点了一个举报造谣。

  之前拍的视频和一些照片都在云端。我把东西下载出来,随便剪切了一下,做成了一条vlog上传,在评论里大概地说了一下自己因为被狼追撞车了,正在内蒙修养,也算是报个平安。

  这场旅途其他更惊心动魄的部分应该是没办法透露了,估计等我转型成为灵异故事博主才能用上这部分经验。但我胆子很小,所以这辈子都不可能。

  这趟跑过来素材还不太够,本来当初计划好是跟着车队玩五天的,现在满打满算才有约莫一天的材料,拼拼凑凑能剪出两期来就差不多了。我看着天边的黑云觉得还算壮观,别人应该也没见过,就举起手机拍那片天边的乌云。

  草原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如果去过就会知道,它给人的感觉是特别直观的。你在城市里看日出日落和在草原上看完全不同,在城市里看这些好像隔着一块毛玻璃,它本身的那种壮观被削弱得非常厉害。

  但是在草原上看,特别是天气好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个太阳离你特别近。颜色也特别红。就像你终于抽掉了你观测这个世界的毛玻璃,一切都以更加清晰,更加壮阔的形象出现在你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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