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扎着想要回头,那边手脚利落的几个人已经把我抬上了担架。金毛高高地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走去了教授那边。
他的眼神很冷,是不加掩饰的漠视,像扫过一个物品而非看人的表情。我其实早有预兆,看到那个眼神却还是愣了一下。
和我之前猜的一样。他就是那种表面上很热情,实际上对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漠不关心的那种人。这种人其实很有欺骗性,每一个了解他团队的人很可能会第一个选择跟他接触,一开始他表面上的功夫做得很足,随着时间过去,你会发现他并不在乎你,大概除了教授之外,其他人在他看来都是可有可无的。
他走得很快,我本来想开口问问,周围的人却没一个理我的。他们把大概是带吸入麻醉的面罩按在我脸上,我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只用了八分之一秒就昏迷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回到了蒙古包里,天色已晚,这里和我离开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我看起来像是个重症患者,躺在移动病床上,身上连着好几根线,一动就哔哔哔直响。
我不敢自己去扯,还没开口叫人,那边人已经来了。
金毛靠在蒙古包的门口,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用非常审视的目光端详着我。
“教授怎么样了,”我说话,发现自己的嗓子比想象中的更沙哑,讲句话就疼得发慌,“他还好吧?”
“比你差一点。”
金毛说着走进来,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他看上去容光焕发,姿势也非常放松,不像是死了人的模样。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教授可能问题不大。
“林江淮,我觉得你这个人还挺厉害的,要不要加入我们啊?”
金毛的语气轻松,他又戴上了那副面具,还假装慈爱地拍拍我的被子,手就放在那不挪开了。他的手很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浑身发凉,我有点嫌弃,但又不好明显地把他甩下去。
“不要,”我说,“我真的受不了这些。”
他看着我,又是那种观察的眼神。“老陈很看重你,”他说,“一般而言,他需要的东西我们都会尽力给她搞到,这就是助手的工作。”
金毛看起来也并没有特别的有助手的样子,但我确实相信他们这个团队会以教授的想法为转移。这句话说得很暧昧,让我怀疑他会不会为了留下我采取一些非法行为。
“我能去看看他吗,”我决定绕过这些,“他是什么情况?”
“不是很理想,”金毛把椅子拉近一点,我觉得莫名其妙,往后挪了一下,“我有点事情想要告诉你。”
他说的语气很认真,表情也不再是笑嘻嘻的。我隐隐有些预感,这些话他要现在告诉我,肯定是想要改变些什么。他们需要我继续留下,最优先的改变项目自然是我恨不得马上从草原上逃走的想法。
“我…我很感谢教授还有你们,”我斟酌着说,“我不是不想帮你们,我只是…我接受不了那种刺激,今天的那些尸体什么的…我一想就头疼。”
“你见到尸体了,”他不知道抓住了个什么重点,在那里若有所思,“老陈去救你是对的。”
其实我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我当然知道教授是拼着危险来救我的,我还差点害得他也没办法离开也是事实。但是无论我多么知恩图报,有些事情我也是真的没法做。
他们管我要一千万我这辈子拼了命都会还,再让我去涉险就相当于将我凌迟。我本来就精神虚弱极了,这样下去不死也疯,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结果。
更何况,我觉得我也没有真的那么不可或缺,我对自己还是有数的。
我自己想着,没说话,金毛看着我,又笑了。
“你知道我们经常说的那串数字是什么意思吗,”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的眼睛,观察我细微的反应,“我觉得你一定很好奇。”
他赌对了,我确实非常好奇。
几次出现那串数字都是在非常奇怪的情况下,我已经听到了好几次了,但刚才那次是第一次遇到教授亲口说出这串数字。
这串数字一定有一个特别严肃正经的作用,不然在十万火急的时候背毫无关联的一串数字,想都知道不大可能。
我张了一下嘴,但又马上把嘴闭上了。
不要好奇,不要试图探究,我默念,有些东西会加深接触,而比起接触那些怪东西更可怕的是我自己的内疚心,我怕他一说出来,我就会别无选择。
金毛得到了恰当的反应,他很满意,甚至有点志在必得地继续讲了下去。
“很久以前,我们发现了一件事,那些东西有的时候会学我们说话,完全扭曲我们的意思,然后用这些东西去骗更多的后来者。”
他讲了个例子。他们为了不一次性全军覆没,基本上每次都是分批的。有一次探秘的过程中,队伍分作六批进入一个地方,后面的人询问先遣队伍里面的情况,得到的回答全部都是安全无事。
他们一批接着一批地进去,直到最后一批比较有经验的领队人察觉了事情不对。进入的人语气有些古怪,与上下说的话不太能链接得上,像是从一些话语里面截取出来的,尾音断得特别突兀。
他多次联系里面,里面给出的回答十六次全部都是非常正常的。他把里面的内容录了下来,相互对比,发现第十七次的话和第八次是一样的,语气和声调都一模一样。
有东西截取了他们之前说的内容,加以改编,变成了诱惑自己人进入陷阱的诱饵。
后来还有几次,后面的队伍进入之后前面有人逃了回来,他们说自己是一直在说危险不要过来,但是他们在对讲机里的声音却说的是“可以前进”。
于是他们必须要找到一种能运用对讲机判断离群者的身份,判断传递来的信息到底是真是假的方法。
“就是那串数字,”金毛说,“当初这个研究老陈也参与了,他算是里面的中坚力量。”
这串数字并非随机的数,而是他们在各种地方探索时得到的一种“表层答案”。有一些进行接触的人失去了部分记忆,或者行为举止变得古怪,在特定情况下他们会给出一些数字,他们就会把这些数字记录下来。
他们可以确定这些数字的组合是非常贴近于他们所寻求的答案的,因为其他的那种东西无法篡改里面的人任何数字。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只能截取重复播放,却不能将数字中间内容作任何改变。
“其实我们可以说,这个世界运行的万物都有一个底层逻辑,而这个逻辑是可以用数学来解释的。当时他们获得的可能是一些特别简单的问题的答案,比如说为什么会出现某个物种之类,可以总结为一串小的数字。而更深层次的,整个世界的真实,则没那么容易获得。”
“但是问题是,我们根本不知道问题是什么,我们只能用这个办法来影响想要阻挠我们探索的东西,具体问题是什么,目前还没有人找到,”金毛继续说,“你还不知道吧,老陈是个数学教授,只有他那种人才能搞得了这个。”
听了这段话其实我第一时间注意到教授竟然是学数学的。我其实一直以为他是什么民俗学家,才会对这些东西比较感兴趣。虽然想是想不到,但知道了答案之后又觉得特别符合他的气质,他确实很适合这个职业。
另外,金毛提到的这种讲法跟我看过的一本书里的故事很像。那本书是《银河系漫游指南》,里面的一台超级计算机思考了几百万年,得出宇宙的答案是“42”。
而它也不知道问题是什么,和这群人一样。
金毛继续讲下去。他们思考了很多种方法,最终教授和其他人合力之下创造出了一种最合理,也最便利的办法。
“就是现在的那串我们常讲的数字,”金毛说,“其实它是一串密码,需要用特定的办法解析。虽然不是很长,但里面包含了很多信息,有这次行动的编号,参与者本人的编号和具体信息,还有想要传递的简短内容,一般都是'危险'、'不得前进'、'前方人员已经遇险'等等,信息越多,就越能帮助外面的人进行判断,减少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