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知道的人比较少,每年估计只有一两个车队会前往游览。景色带着一种原生态,不被人侵扰的美。并且和被开发完全了的旅游点不同,那里生活的人的习惯会和以前的比较贴近,表演的性质也少一点,更符合我深度游的理念。
这里还有一些比较原始的信仰留存,有之前旅行过的人提醒要注意不要乱动主人家的东西,否则可能会招致不快。我看的时候想这不是基本礼貌吗?是这样的话倒是也不太用担心,我也不是那种喜欢作死的主播,自然不会乱去招惹别人的信仰。
我在大概七月初的时候联系好了车队,然后动身前往内蒙。为了节约一点旅途开销,顺便也是搜集点素材,我选择坐卧铺去。
我要先坐火车前往霍林郭勒,然后再随着他们一起开车前往黑山。即便是现在有了高铁,铁路其实还是很多人的人出行首选,我坐的这趟卧铺人基本上满了,有很多人都是去草原旅游或者是回家的,车上相当热闹,充斥着一股卤味瓜子的味道。
我们这个包厢里有一对情侣,还有三个大哥互相认识。我在下铺坐着,他们在旁边聊天,问了我一句坐这趟车去干什么。
“去旅游,”我说,“你们呢。”
他们说要去工作,我们就顺着这个聊下去。他们很明显不是蒙古人,蒙古人颧骨比较高,单眼皮比较多。他们的面相就像是北方人,其中一个长得比较黑的,有点像南方来的。
他们说这个季节和麦收一样,有的时候一些牧民家需要放牧,需要卖牛羊但人手不够,所以需要外人来帮忙。他们这批人就是没有确切的工作的,基本上跟着时节走,需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过我不太相信这种说法。他们这一行人至少有十几二十个,清一色都是比较壮的大汉,我听见他们在过道互相打招呼,什么口音都有。无论是从身材还是说话相处态度,感觉都不太像是农民。
这让我有点好奇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到底有多大的牧群,需要这么多人跑这么远去放牧。但对方不说,估计也不需要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多问。
车开了两天两夜才到,下车后我和他们告别,准备去和车队汇合。
车队起头的那个叫李哥,中年人,晒得很黑,听说话的感觉就是经常做旅游这一行的。李哥的车队有八辆车,我们会合之后互相聊了聊,大部分都有草原游览经验,有几个人像我一样从来没来过,李哥就把我们的车安排在中间,避免到时候走失。
我是五号车,我前面四号车是一家人,后面六号车是几个退休的大叔,说是老同学组织的活动。我这辆车里有三个年轻大学生,两男一女,他们的朋友在另一趟车上,是趁暑假出来玩的。
当天晚上我们采购了一些吃的喝的,第二天早上出发。一路上三个大学生都很兴奋,一直找我说话,说我看起来像是学生,昨天就想问我是哪个学校的,看我好像一直若有所思没好意思问。今天发现我只是有点内向,就来套个近乎。
我根本不记得我在想什么了,我的情绪在接受治疗的时候变得越来越平淡,没什么事儿的时候就像进入了节能模式,觉得比以前更内向了一些,对融入话题也不是特别热衷。
我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没有读完大学,就告诉他们自己是Z大的学生,已经毕业了,学的是动物医学。他们是在北方读大学的,对Z大也有耳闻,一直在夸我是学霸,每次一休息就很热情地拿东西来给我吃。
这一路的草原风光确实壮美。今天天气很好,空气里带着一种鲜嫩绿草的气味。阳光从云彩中间透射而出。曲折蜿蜒的溪流嵌在草场上闪闪发光。整个天地一片亮堂堂,宽敞得让人有一种高歌一曲的冲动。
我们开车在路上穿行,有的时候会遇到牧民的羊群和牛群。这个时候要停车等待他们先穿过。我把车停下来,看着那群羊在绿色轻雾一样的碧草间慢慢吞吞地走,反刍着胃里的食物,竟然也觉得心慢慢地静了下来。
我其实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为什么我一直走在路上,不愿意停下来,其实就是为了回避那一年多的时光。每次我一停下脚步,就总觉得那年的阴影在我后面穷追不舍。我其实在用超出我能接受的信息量去让我的脑子忙碌起来,这样就不会再想到那些事情了。
我知道这样其实不是很健康的处理方式,但我也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我意识到,人类无论有多强大的意志力,有的时候还是没有办法和冥冥中一些更强的力量抗衡。
不过人类还可以做到打不过就跑,这样说来,其实我一直都在逃跑。
我们开着车走过了好几个景点,李哥充当导游,在对讲机里给我们讲里面的一些传说故事。我一路上拍照录像,也听了几句,想要作为视频素材。
不过这些内容听起来其实都有些大同小异,甚至我感觉有一些故事就是直接脱胎于其他比较有名的传说,还不如窗外的风景更吸引人。我们把车窗调低,大学生们很兴奋地对着窗外喊叫唱歌,我也被感染了,手上不自觉地打起了拍子。
我们看了一路风光,中午在一个湖旁边扎营野餐。这个湖很小,李哥说当地人就管这种小的湖叫“野泡子”,有时候丰水期会出现,旱了就会消失,湖水也不算太深,不过当地人都不怎么会下水玩,因为湖底可能是淤泥沼泽,容易陷下去。
于是我们就坐在野泡子旁边吃了午餐。下午继续启程,往西北的方向开。在回开的途中刚好能欣赏草原日落的景象。他们都掏出手机拍照,我也录下了一段红日渐渐西沉的视频。
天色有些晚了,我们排好队准备出发前往一处蒙古包过夜。已经开出一段路了,突然对讲机收到消息,有一辆车跟丢了,李哥叫我们暂时全部停下,等一等后面的车。
在最后压轴的那辆车跟着李哥回去找人,我们就暂时停下来休息。这个时候车上的一个男生突然说自己的手机好像在刚刚停车看日出的地方丢了,现在李哥他们回去找人,他也想要回去找找看。
我用对讲机和李哥说了,李哥叫他上那边的车,跟他们一起回头找,看看落在哪里了。另外一个男生说陪他一起去,那个女生自然也不愿意一个人留车里,他们三个就一起下车走了。
我一个人在车里百无聊赖。天色越来越暗,草原上好像起雾了,我的车跟前车有一段距离,本来我的大灯是可以照到前车的尾巴的,也能隐约看到一点前车的后灯。雾起来的好像就用了几分钟,前车的尾灯就从模糊慢慢地变得基本上看不见了。
我往前开了一点,还是照不到。又按了几下喇叭,前后都没有回应。
我一下子就觉得大事不妙。到现在这个程度其实什么还没有发生,但我就从里面嗅出了一点点不正常的味道。按理说即便是草原晚上有雾,也不应该弥漫的这么快,能见度这么差。如果这是常见的情况的话,李哥应该早会和我们提过。
我又按对讲机,对面许久没有回话,手机信号也不好,发东西转圈发不出去。雾气浓重得几乎要扑到人脸上来了,那么大的一片草场,我开着灯却只能看见车头两米左右的地方。
我看着那雾气,那让我想起了门折角处的黑暗,床底下的缝隙。有东西藏在那里面,随时可能走出来扑到我面前。
当时我的脑子就不清楚了,动物本能又在疯狂叫嚣着叫我逃走。我甚至一瞬间冒出了一个想法,前面和后面的人可能已经都遭到袭击了,如果我再不走的话,我可能也会交代在这里。
这种想法其实是非常无厘头的,现在回想起来,我大概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但是当时这种感觉你真的无法抵制,甚至我恍惚间觉得那个几乎毁掉了我一生的呼吸声又出现了,它在车后座,就在我耳边,望着我,轻轻地吹着气。
我以为过去那么久了,我也应该从这种状态里脱离出来了。可是我的大脑不这么想。我完全进入了一种应激状态,就跟猫被突然踢进水里一样,发了疯似的想要窜出来,即便是跳进火炉都心甘情愿。
我做了一个很愚蠢的决定。
在反复按喇叭无果之后,我往前开了三四百米,也没有碰上任何一辆车。我的手心里全部都是汗,人也阵阵发冷。我清晰地认识到了这很可能是我的阴影导致的,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踩油门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