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在前面。”
她咕哝了几声,往前走了一点,想要绕过我的车头。我死死地盯着她的动向,随着她的移动,我坐回到了驾驶座上。她走得很慢,有点迈不开步子,每一步都很小,迈出去的时候有些一跳一跳的。
这个动作让我联想到一些香港僵尸片,但老太太看起来会比那种动作柔软一点。我有个姑妈腰间盘突出,我印象里见过她就是这样挪动的,只不过步伐会更大一些。
我就这样盯着她的步子,虽然她出现的时机非常奇怪,走路姿势也奇怪,但其实还都在正常范围内。我虽然有些怀疑她出现的时间,但还没有发现什么真的让人特别害怕的地方。
她经过前面的时候用手拍了拍我的车前盖,指了指前面,又重复说了句什么,但是我没听清。老太太大半夜的出现在漆黑的草原上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但我现在还算是比较有安全感的,毕竟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上车,只要在车上,我就是安全的。
她虽然步子小,但扶着车前盖,很快就到了副驾驶坐的窗口处。“带路。”她咕哝着,伸手去拉我的车门。
我肯定是不会让她上车的,她咔哒咔哒地拉动车门,我用力拍了拍那边车门吼,“在前面对吗,我直接开过去就行了!”
可能是这个年龄的老人都很固执。她又卡啦卡啦地拽了几下门,发现我还是没开,就指指自己,指指前面,说“住的地方,带路。”
她讲话发音古怪,又带着口音,我听着其实很难受。我又和她重复了一次,她没听明白一样,抓着门把手重复着这句话。
我也有点烦了,她可能确实就是个好心的老太太,但我绝不会让她上车。“我载不了你!”我吼,“别拉了!”
我直接点了一下油门,老太太拽着车门,被拉了个趔趄。我侧身靠近副驾驶,又喊了一句“放手!”
“我,带路。”
老太太重复着,继续拉动车门。我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人家说草原人民热情,这也太热情了吧?大半夜的,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难道要强买强卖?导游服务也不是这么来的吧?
我继续慢速向前开了一米左右,老太太跟着车门蹦,另一只手抠在了车窗下面。
我借着车内的灯光瞄到了一眼,心说这老太太的肤色怎么这么难看,灰褐色的,还看起来不太光滑,毛毛的,一点也不像皮肤的模样。
我反应了几秒,突然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我狂踩油门,车一下子冲了出去。老太太的手还别在车门把手上,我这么突然发动车子,她的帽子被晃掉了,脸一下子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枯皱的脸,眼眶处耷拉着,套在了另外的一张脸上。
两只发绿的眼睛在后面,幽幽地盯着我。
它还发出了类似“带路”的声音,但是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会觉得发音奇怪,因为这根本不是语言,而是一种类似的声响,从它的长嘴里含糊地滚出来。它模仿着这样的声响,穿着不知道是哪个受害者的衣服,用这几个词,让游客毫无戒心地开门,放它进来。
我全速往前冲,它的脸上挂着的人皮也挂不住了,被风刮到了后面。
那是一头狼。
一头巨大的,直立行走的,口出人言的狼。
它的嘴里爆发出非常多含糊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有许多人在低声讲话。那些声音里面混杂着一些尖叫声,婴儿的哭声,老人的咳嗽声,伴随着一种咬着牙齿的咯咯咯咯声,一股脑地喷射出来。
“咯咯咯咯咯咳咳,哇啊——!”
我在倒后镜里看见它咧着嘴,像笑一样嗥叫着,很快,一些词囫囵从它的嘴里蹦出来。这些词都是低沉的,沙哑的,有的是男声,有的是女声,被风扩大了一倍,撞击在我的车窗上。我几乎要放开方向盘去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濒死的哀嚎。
“救命!!救命!!”
它发出高昂而清晰的尖叫,用这种方式在挑衅着猎物。它的爪子死死地扒拉着车门,固定身体,发出锵锵的金属刮擦声。
我感到头晕目眩,动物应该有这样的智力吗?用工具,学舌,还懂得遮掩自己的脸?它的耐心简直不像是一个动物,面临多次拒绝仍然平静地要求,表现得十足是个正常拥有社交能力的人,原来只是伺机而动,寻求破绽的一个步骤?它到底是怎么学到这些的?
如果这真的是人的话可能还没有那么令人害怕,模仿人类的动物让我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的诡异与恐惧感让我的手都在颤抖。
动物怎么可能这么像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智力?它真的只是动物吗?
我不再去看车窗,只顾着向前开,整辆车被我油门催得嗡嗡发震。狼很快就抓不住车被甩下去了,我一身冷汗,自然也不敢停车,只是一路把油门踩死往前冲。
大概五分钟之后前面的黑暗就出现了一条裂缝,我犹豫着又往前开了一段,发现那是真的三个蒙古包,一大两小,都亮着灯,旁边还隐约有一个羊圈。
我立马开足马力向前,在草原的迷雾与黑暗中挣扎这么久,我终于看到了一点点希望。有灯,就说明有人,有人就好办了,我连提着的那口气都松下来了一半。
过了那个劲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无论狼多么诡异,牧民肯定是有办法对付的。他们有些人甚至有土猎枪,这种土枪准头一般,但是威力很强。
我一路把车开到人家家门口,那个时候我的掌心全部都是湿透了的,停下我就汗津津地按了好几下喇叭,想让里面的人听见接应一下。
喇叭声传得非常远,在这样安静的夜里,甚至有一种整个草原都能听见的错觉。我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阶段,即便是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都吓得冷汗津津,在倒后镜里的脸简直白得像死人一样,怕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被惊醒。
我深呼吸,在衣服上蹭蹭自己的手,关掉车内的灯,开始一直盯着门口,期待有人能见到我。
又过了几分钟,我忍不住再继续按喇叭的时候,那个左手边的小蒙古包门口突然动了一下,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非常轻微地撩开了帐子,对我招了几下手,又迅速缩了回去。
他的影子我还隐隐约约能透过蒙古包的厚布料看到。我松了口气,想终于他妈的得救了。这个蒙古包里有电有人,旁边的羊圈里还有羊,怎么看都是普通的牧民家庭,狼要能做到这种程度我给他磕头,没啥好挣扎的了,认命吧。
我又往前开了一点,让自己更靠近小蒙古包。车灯扫过羊圈,羊受惊挪动了一下,黑的白的花的涌动着,让我多看了它们一眼。
我继续往前贴着走,一点一点缩短距离。路不怎么样,底下大概是有土块。我的车哐当一声,那群羊又躁动不安地咩咩叫了起来。
蒙古包近在咫尺,我到再也没办法往前开时才停下。我反复看过四周,才敢开门下车。一股混杂着羊粪味、断草味的潮湿气息猛地灌进我的鼻腔,我把车门开到最小,等了半天,等到羊群差不多都安静下来了,才敢溜下车。
脚一点到地面我就开始狂奔。我和蒙古包的大门之间还有约莫三十米的距离,我拿着手电筒一步当作两步跨,眼睛里只有前面的那扇门。
眼看着就要到了,我却一脚踩到了一个特别硬的东西,像凸起来的土块或者石头。我心说不好,还没来得及调整,脚腕就被狠狠地挫了一下,疼得我眼泪刷的就飙了出来,整个人直接摔在了地上,手电筒被甩飞出去两三米,转了几圈,刚好对着羊圈。
我顾不得那么多,爬起来忍着疼继续跑。脚腕大概是扭了,前两步走都走不动,咬牙硬撑着才挪到了手电筒旁边。
我弯腰捡起手电筒,余光扫了一眼羊圈方向。刚起身准备继续蹦,却又慢慢地停了下来。
不会吧,我想,看错了吧。
刚刚那一瞬间,我好像见到羊圈里有一只死鱼一样的眼睛,比人的眼睛好像稍微大一些,灰白色的,正在从篱笆的缝隙中盯着我。
我可以不理会直接走,但是那只一闪而过的眼睛给我一种很浓烈的不祥的预感,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不能就这么过去了,一定要看个清楚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