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鼓起全部勇气,死死瞪着陈恪,将他再次准备搀扶的手狠狠甩开。
“谢谢陈师傅。”他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了这几句话:“我自己起来。”
陈恪笑了笑:“您客气。”
赵总死死攀着旁边的桌子,才不至于让腿像面条一样软。
艰难起身之后,他的额头上冒了一层黄腻的汗水。
“拍到了吗?”赵总问记者。
记者用袖口擦擦并不存在的感动泪水:“您放心!这画面震撼心灵,您爱心企业家人设稳了!”
赵总喉头涌上腥甜,他不敢爆发,甚至本能地闪避陈恪靠近。
天知道再次被陈恪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赵总声音苦涩。
“那就好,那就好。”
他环顾四周,看向了玻璃窗外,但依旧无法找到什么线索。
见鬼了。
赵总擦了擦汗:“可能是之前没休息好,太累了。”
不等陈恪开口,赵总连忙对记者说:“再采访几个人咱们就结束吧!”
记者看了眼陈恪,可惜地点点头。
然而这次,当记者的话筒再次递到顾客的嘴边时,刚刚还喜笑颜开的客人突然变了脸色——
“呸!什么泔水玩意儿!”
空气一静。
赵总一惊,就连身后的陈恪也微不可察地蹙眉。
记者强撑职业假笑:“是……辣度不合适吗?”
食客猛然拍桌:“不是,就是难吃!”
不知道是不是记者的错觉,周围的空气中,那股浓厚的香气飘散,反而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涌现了出来。
像是腐烂的牛下水的味道,又像是牛粪和其他东西的混合物。
“呕——”
第一个客人呕出了声,然后,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仿佛夏日蛙鸣,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谢闻渊那桌上,几位同事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干呕,但因为他们的锅才刚刚上来,所以受到的影响并不明显。
“什么情况啊,这味道好臭,是尸体吗?”一位医生被熏得捂着鼻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周围有不少人已经冲了出去。
“去外面!”
陈恪走到了谢闻渊这一桌,让医生们赶快离开。
末了,又抬眼看着气定神闲的谢闻渊,语速很快:“可能是天然气泄漏了。”
并不是。
出现眼前的情况,原因是谢闻渊让食客恢复了正常味觉。
谢闻渊没动,陈恪弯腰拉他。
那只手终于碰到了谢闻渊的小臂。
肢体相贴,谢闻渊灰绿色的瞳孔收缩。
直到陈恪用力,他才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
谢闻渊手指顺势覆上了陈恪的腕骨,恰好压在青年的脉搏上。
陈恪动作微滞,但并没有挣脱。
谢闻渊感受着手掌下方传来的脉搏跳动,灰绿色的眼眸因为兴奋而变成墨绿色,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他望向青年的背影,视线在他颈后露出的一小片皮肤那里徘徊。
他嗅不到陈恪身上那股诱人的味道,但肌肤相贴的感觉比他想象中更加美妙。
细腻,光滑,甚至能够感受到血液流过血管的芬芳,比嗅觉带来的满足感更加浓郁。
谢闻渊拉着他,跟着陈恪的脚步出门。
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来,空气闷得能拧出水。
火锅店门口,愤怒的人潮涌动。
“老子嚼碎一颗虫卵!TM爆浆的!”满脸通红的食客猛啐一口,唾沫星子险些溅记者一脸。
“全是香精,一股牛粪沤烂的尸臊味!”
“以前好评全是刷的吧?”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夹着等位食客的骂声,将赵总堵死在中间。
眼看短时间无法安抚他们,赵总下意识看向记者,却发现记者的镜头对准了客户。
“刚刚采访过您,您明明说非常好吃,但是为什么一扭头您又改口了呢?”
那个记者将手里的话筒递了过去。
客人一脸愤愤:“好吃?好吃个鬼,我感觉刚刚在喝粪水!”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觉得突然难吃,只是一个劲地说自己不应该过来,真是不应该吃。
记者和摄像面面相觑。
赵总连忙走过去打圆场:“误会,都是误会!”
食客唾沫横飞:“误会个屁,退钱!”
此话一出,一呼百应,退钱声不绝于耳。
赵总脸色由铁青转惨白,他扭过头对记者说:“我先处理顾客的事情,稍后的试吃环节你一定继续体验。”
都这个情况了,还试吃?
记者面露犹疑:“还是算了吧。”
赵总牙缝里挤出声音:“不能算了!我加钱!”
这要是算了,不仅推广费白掏了,他们店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
赵总好说歹说,看在钱的面子上,那位记者终于答应了下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
陈恪余光扫过谢闻渊那群面色各异的同事,微微叹了口气:“谢医生,今天搅了你们聚餐。”
“不是你的问题。”谢闻渊的助手恰好听到,笑着对他说:“是这家店的问题啦。”
陈恪点点头,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刚刚他似乎感受到了另一个污染物的气息。
浓浓的牛油锅夹杂着污染物的气息在店里升腾,干扰了陈恪的感知,让他不能确定来源。
但他猜测,那个污染物有可能是赵总的帮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帮手会在记者到来的时候整了一坨大的。
不过,污染物行为本就不可以用常规的逻辑概念去套用。
有挣扎着维持人类意识的;有被彻底腐蚀只剩吞噬本能的;甚至还有从疯狂深渊里短暂爬回现实的……
陈恪不是研究员,他只是个修理工。
“没关系。”谢闻渊声音也开口了。
刚刚那么乱,谢闻渊连发丝都没乱,不得不说是真的稳。
陈恪笑了笑:“你和同事要不先走,我这里还有烂摊子要收拾,没到下班时间。”
谢闻渊微微颔首:“我等你。”
陈恪凝滞一瞬:“等我?”
男人眉峰蹙起:“有问题?”
谢闻渊不擅长解读人类表情中那些繁复的情绪,但基本的还是能够辨认出来的。
比起欣喜,陈恪更多的是惊讶。
人类喜爱成群结队,但青年听到他的话反应却有些奇怪。
陈恪:“不用等我,你不是还有同事吗?”
谢闻渊毫不在意:“不必管他们。”
陈恪语气还是有些犹疑:“我估计要收拾很久,你还是先忙吧。”
谢闻渊薄唇抿成一道直线。
张余能与陈恪完成“同行”这项社会行为,为何同样具备这种能力的自己不可以?
因为他扮演的人类还不够像,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张余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小声问:“陈恪,这是你朋友吗?”
话音未落,一股森寒刺骨的视线扎在他身上。
这种熟悉的气息……
张余一抖,“啪嗒”一下,摔倒在地上。
污染物辨认敌我的能力非常强,更何况这味道张余死都不会忘,这是那天吓唬到睦安佳苑的那个污染物!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谢闻渊那双灰绿色、毫无波澜的眼眸,望着他就像望着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对方似乎并没有认出来自己的身份。
“张余,你怎么了?”陈恪弯腰想拉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