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掀起眼帘,视线落在陈恪的腕骨上。
原来是这样。
每次动手,青年身上便会出现那股香甜的气息。
此刻,这股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鲜活浓郁。
如果说,以往谢闻渊嗅到的是瓶子里的香水,那么此刻,这股气息就像一枚熟透的,悬在枝头将坠未坠的果实。
味道很淡,但无比鲜活,鲜活之下,又隐藏着危险。
香甜和危险交织,纠缠着他,触碰着他,抚摸着他,令他喉头发紧。
谢闻渊像是沙漠中的旅人,被这股气息构筑的海市蜃楼勾出了渴意。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陈恪。
捕捉因为他掀起的气流而产生的气味分子,一点一点慢慢地、贪婪地吸入肺腑。
谢闻渊眼底的暗色愈发浓稠,身后的影子愈发躁动不安,被他死死压制。
他并没有继续观察青年。他知道,那会被陈恪察觉,而一旦青年警惕起来,那他之前所有的伪装都将前功尽弃。
谢闻渊隐晦地望向陈恪的影子。
元博文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像个灌了铅的秤砣。
“陈哥,我会没事吧?”他扶着脑袋,声音虚弱。
陈恪仔细端详元博文的脑袋,注意到上面的藤壶正在慢慢变大。他沉吟片刻,扭头询问专业人士:“谢医生,他应该还有救吧?”
谢闻渊微微侧过头,几缕发丝掉落到了他的额前。
陈恪在对他说话。
但主角却是元博文。
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元博文。
元博文一个激灵,瞬间汗毛倒竖:“我突然感觉好多了!”
陈恪挽起袖子,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管钳,不满的看向元博文:“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谢闻渊在陈恪的小臂上扫过,喉结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吃药及时,住院几天,不会留下后遗症。”
陈恪转过头,笑道:“谢谢你,医生。”
元博文从小接受抗污染训练,抵抗力比常人强那么一点点,或许他的藤壶不严重呢。
元博文这样想着,但当他转过楼梯拐角时,脑袋上的藤壶突然开口了,声音抑扬顿挫:
“睦安佳苑呱呱叫,青蛙老太真奇妙!”
元博文:“……???”什么玩意儿?
更可怕的是,一句还没完,又走了几步,藤壶再次开口:“楼管零食香喷喷,钢筋水泥拌一盆!”
所有人都朝元博文看了过来,后者脸色涨红,气急败坏道:
“别说了!”
他还没搞死头上的藤壶,藤壶先把他搞社死了!
元博文羞愤交加,伸出手想去抠掉这丢人玩意儿。
指尖刚触及脑袋,几条细小的灰色蔓足探了出来,紧紧缠住了他的手指。
元博文“卧槽”一声,将手指拔了出来。
低头一看,手指上已经留下了几道红痕。
藤壶得意扬扬,继续高歌:“西瓜榨蛙胆汁,呱呱超级好吃!”
元博文捂着头顶藤壶,尴尬得想把自己埋进墙里。
但就在这个时候,记忆的闸门却猛地被撞了开来。
“我想起来了!”元博文一声尖叫。
“吃西瓜……”元博文死死拉住了陈恪的手,声音颤抖:“咱们那栋楼,它就是污染物啊!”
周围的人全都看向他们。
陈恪蓦地抬眼。
-
另一边,VIP病房。
男孩的意识融入了同伴的身体。
有同伴作为补给,他感觉到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了。
他的身躯渐渐肿胀,拥有了更多的藤壶,每个藤壶里面似乎都有一段被扭曲错乱的记忆。
这些记忆通过藤壶的口重见天日,一声接着一声,形成了声浪的海洋。
不断地有新的藤壶出现,又有旧的覆灭。
新生和死亡总是伴随在一起,亘古如此。
突然,男孩感知到了另一个同类的存在。
那蛾子气息奄奄,无法继续存活。
但仿佛和它有某种渊源,或许可以被它吸收。
还是吃了吧。
藤壶张开了嘴巴,蔓足将地上的蛾子包裹了起来。
……
监控室内,屏幕上的幽光倒映在罗医生绝望的脸上。
他双手撑在控制台上,指关节捏得发白。
面前的监控屏幕上,高级VIP病房如今已彻底化为藤壶地狱。
灰白色的、如肿瘤般增生的藤壶覆盖了墙壁、地板、天花板的每一寸空间,如同给覆盖上了一层腐烂的皮肤。
“为什么会这样……”
罗医生喃喃自语,看着监控里面的仿佛炼狱一般的场景,脸色早已经惨白。
他胃里翻江倒海,一只手痛苦地攥着胸口的白大褂,仿佛要把这身衣服撕碎。
手机屏幕亮着,锁屏壁纸正是他笑容自信地接受采访的画面。
多么讽刺。
正对他的屏幕中心,是一个由大量藤壶凝聚、仍在不断膨胀的肉山。
隐约能看出,它似乎想凝聚一个树形,无数蔓足在它表面蠕动缠绕,如同一条条滑腻的寄生虫。
“特管局的怀疑是对的。”
真的是那个手术造成的污染。
可哪里出现过这种先例呢?!
人们对于污染物的了解已经很多年了,但还没有听过污染被制造出来的情况!
更何况这东西还是被他亲手制造出来的!
仓皇间,他扑向一台电脑,手指哆嗦着打开邮箱界面。
[为什么?!污染为什么会爆发?你们向我保证过技术成熟!那份促进记忆的药剂检测明明合格!你们伪造数据?!]
几分钟后,回信就弹了出来:
[罗医生,探索前沿的代价总是高昂的。药剂确实能有效唤醒记忆,这一点不容置疑。至于污染数值,我们提供的产品符合所有安全标准。]
罗医生的神色狰狞:[副作用?!把人变成怪物?!记忆恢复了还有什么意义?!你们这是谋杀!]
[一点必要的代价而已,先驱总需有人点燃火炬。三只药剂都做出了他们的贡献。]
[所以你们就拿这些无辜的人做实验?!你们必须停止研究这些药剂!必须毁了它们!必须……]
“必须道歉,必须承担责任……”
罗医生颓然瘫坐在椅子上,最后这句“道歉”终究没能发送出去。他痛苦地闭上眼。
一切都晚了。
-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充斥着走廊。
全副武装、从头到脚包裹在防护服里的调查员们正紧张地进行疏散。
“砰!”
子弹擦着一名病患的耳廓飞过,将身旁扑来的蔓足打得汁液四溅。
病人踉跄一步,望向调查员们的眼神希冀:“救我,救我……”
旁边的藤壶伸出了蔓足,一把缠住了他的脚踝。
“啧!”
周纬时低骂一声,右手一动。
看不见的丝线瞬间绷紧、切割!
病人被救了下来。
但紧接着,数百条粗细不等的蔓足如同翻涌的海藻,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层层叠叠,源源不断!
周纬时“糟糕”了一声:“太多了,砍不断,还是你来。”
他闪身而过,周经年戴着防护眼镜的脸露了出来,那双眼睛十分锐利。
焚化者在周经年的手里晃了个花,枪口对准了那些蔓足。
“砰——!”
一道火光喷涌而出,蔓足触之即燃,发出刺耳的“滋滋”声,隐约夹杂着藤壶刺耳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