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浪遥想得很简单,“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回钦天峰吗,到时候山路一封,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
温朝玄摇了摇头,眺目看了眼远方,神色并不轻松,“钦天峰……回不去了。他们知道我们一定会想回去,所以我们不能回。”
倘若现在回钦天峰,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早已经布下的天罗地网。
林浪遥这才回过味来,顿时又有些不是滋味。当时匆匆下山,本以为只是一趟普通的出行,没想到此别迢迢,离了家再想回去已经变得困难重重。
“那我们还能去哪呢?”
他感觉温朝玄其实已经想好了去处,果不其然,温朝玄道:“或许有一个地方。”
中洲大地往北是冰封千里的雪原,往东是日出之地的沧海,往南是瘴疠横行的湿地,往西则是最让人讳莫如深避之不及的无人之地。
千百代以来,修真界一直有人前仆后继地前往此地封魔镇印,数不清的层层封印符法叠加,将魔渊与中洲人间阻隔成两个世界。
温朝玄带着他一路往西的时候,林浪遥险些以为温朝玄是准备弃明投恶去投奔魔族,但温朝玄在万法封魔结界之前停下了脚步。
温朝玄带着他降落在一片绿意森森,葛草蔓蔓的山谷,四野荒无人踪,时见飞鸟穿梭林间,不知何方的远处还传来野兽山鬼的嚎叫。
当真应和了“无人之地”四个字。
其实这里距离魔渊还有漫长的一段距离,但因为魔渊之中时常有妖魔穿过万法封魔结界外逃,所以凡人也不敢居住在这里,久而久之倒成了野兽和一些灵智未开的妖兽们的栖息之地。
“到了。”
温朝玄牵着林浪遥的手,轻车熟路地带他穿行于山谷间,提剑斩去前方拦路的藤蔓,不知走了多久,一个山洞出现在二人眼前。
洞穴口堆积了很厚一层的落叶,洞口也被野藤覆盖,温朝玄站在山洞前,不知施了什么咒诀,野藤便纷纷掉落,让出供人进出的洞口。
林浪遥好奇地进山洞逛了一圈,内里俨然被开凿成了一个石室,空间不小,再往里还能走很深,但因为太过深邃毫无光亮,也不知会通达什么地方,林浪遥也就没继续往里探索。
“这是什么地方?”林浪遥道,“师父,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山洞?”
温朝玄只简短地答道:“我来过。”
来过?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不知道,看温朝玄这熟门熟路的架势,恐怕不止来过一次。
林浪遥满脸怀疑地看着他,那模样就像是温朝玄背着他出去偷人一样。
“……”
温朝玄没忍住在他头上轻敲一下,“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林浪遥摸着脑袋,说:“我们在这边安全吗?真的不会被找到吗?”
“只要想找,不管躲在何处他们都能找到,”温朝玄说,“但只有在这里,他们不敢追来。”
“为什么?”
“因为再往前走便是魔族的领地。”
林浪遥听不明白。
温朝玄解释道:“他们怕我成魔……为祸人间,但他们更怕我进入魔渊。”
进入魔渊,则代表着他彻彻底底站在了魔族那一边,那些人不也傻,倘若把温朝玄逼急了,逼他真的堕落成魔,只会对于修真界更不利好。
温朝玄施了法术,将洞穴内清扫干净,叮嘱林浪遥呆在这里不要乱跑,说完便要转身出石洞。林浪遥立刻抓住师父的手,“你要去哪?”
温朝玄看了看外边的天色,“趁还未天黑,去找些树枝生火,我去去就回。”
“这种事情我就去好了,”林浪遥看着温朝玄尚带苍白的脸色,实在不想他再劳累。
温朝玄却道:“你去我不放心。听话。”
“听话”二字一出,林浪遥就没了奈何,只好乖乖放手目送温朝玄离开。他像是在家等着大人回来的小孩,在洞内百无聊赖地打坐了一会儿,又将目光投向身后那深邃不知通往何处的黑暗,决定还是进去看看里边是什么地方。
林浪遥打了个响指,指尖搓出一朵幽幽灵光,摸着洞穴石壁探索地往前。洞内深处略有些阴冷却不潮湿,更没有虫鼠之类的东西,内里空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走了没几步便到了头。
洞内有一张粗糙的石床,石床四周的岩壁上是一个个开凿出的壁龛,壁龛里放着许多陈旧蒙灰的竹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了。
这种布置,很明显是散修羽化之前给自己准备的留身之地,温朝玄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林浪遥随手拿起个竹简,还没打开,竹片就已经散落一地,他看了看竹片上的字,都是一些看不懂的功法典籍。他对这种东西没什么钻研的兴趣,随手丢开,被飞起的尘灰惹得打了几个喷嚏,一头雾水地走出了深处的洞穴。
出去没多久后,温朝玄也回来了。温朝玄一看林浪遥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有安分待着,不知是懒得言语,还是知道管教了也没用,总之温朝玄没有多说什么,随手递给他自己在外面摘的野果。
虽然林浪遥早已经辟谷了,但有东西吃还是很令人开心的事情,他伸出手去接,一摊开手,灰呼呼的掌心就暴露了他刚才做过什么。温朝玄瞥了眼没说话,林浪遥自己心虚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掌。
晚间有点凉,又下起了小雨。
师徒二人对坐篝火边,摇曳的火光在温朝玄脸上变换不定,林浪遥看着温朝玄,而温朝玄看着外边的雨。男人眉头深锁,像是压着解不开的复杂思绪,因为虚弱而带着一点疲态,以往的温朝玄虽然不苟言笑,但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整个人包裹在浓稠得化不开的沉郁之中,他的人坐在这里,可心早已抽离到了不知何方。在太白宗的那场交战似乎给他带来了很大影响——不止是身体上的。那场交战中,温朝玄在众目睽睽下魔化,又打伤了那么多人,以温朝玄的性格,恐怕一时难以释怀。
他在想什么呢?林浪遥在心里暗暗道。他是不是又在思考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
他突然想起温朝玄在昏迷时说过的那句“杀了我”,想起自己还有许多事情没朝他问个明白,于是站起身坐到温朝玄身边去。
温朝玄回头看了他一眼。
“师父,”林浪遥挨着他,“你说,世界上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人甘愿一死呢?有什么东西是能重要到宁愿去死也要保护的?”
温朝玄沉默了片刻,反问他,“你怕死吗?”
“啊?”
林浪遥摸不着头脑说:“没有人不怕死吧。”
虽然他行事莽撞,总是豁出命地去打架,但如果问他想死还是想活,他肯定是想活的。
温朝玄点点头,“诚然,无人不怕死。除非有什么事情,比死亡更加可怕。”
“比死亡更可拍?能有什么比死还更可怕?”林浪遥下意识道。
“你现在不知道,是因为你还没想明白,等你想明白了,也就知道了。”
林浪遥与他双目对视,凝望着那双熟悉的黑眸,总觉得温朝玄想要向他传达什么信息。
“但我还是更希望你好好活着,”温朝玄避开他的视线,转过头对着火堆,煌煌火光在他眼底明灭,似不定的心绪。
林浪遥忽然意识到,温朝玄应该确实是有话想和他说。是什么话呢,是他刚刚在思考的事情吗?
“师父,你想说什么?”
温朝玄闭了闭眼,说:“你走吧。”
……
林浪遥静了一会儿,问,“去哪?”
“去蓬莱。”温朝玄道。
再一次提起这个话题,林浪遥早已不似曾经那般情绪激动,他超乎寻常地冷静问道:“为什么?”
温朝玄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眸,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掌。林浪遥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只握剑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炽烈的火光催熏下,似乎有血色从指尖一寸寸染透。
温朝玄缓缓收拢手掌,平静地说:“因为我没办法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