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血在重塑他的肉体,魔神的声音在耳边诡秘地响起,“只要你放弃,让我来接管这具身体,就不用再承受痛苦了……”
最后一滴血也吸收完了,温朝玄重重摔落地面。等待他的,将是更为痛苦漫长的重塑过程,被体内高温燃化的经脉和内脏重新开始生长。
魔神问他:屈服吗?
温朝玄不答。
疼痛让他意识浮沉,双手在地面磨损得可见森森白骨,他宁愿用另一种痛苦去压抑痛苦,也不愿意发出一丝乞降的声音。
魔神说:低头不意味着屈辱,你何必这么坚持。
温朝玄充耳不闻。颜色浅淡的唇被咬得鲜血淋漓,殷红惊心,他忍着疼痛,用力打击地面,重击之下,骨骼尽碎。
然而魔神血的重塑之力,又很快促使骨骼重新生长,那造就了另一重新的痛苦。
温朝玄耳边响起骨头如新竹破土,撑开血肉,在夜里节节疯长的声音。
魔神的声音里带上了隐隐怒意:以凡人之身也想忤神,你未免太不自量力!
温朝玄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意识游走在清醒与混沌的缘边,与魔神血的融合就快彻底完成,一切都被推倒重建,四肢百骸恍若新生,寸断的经脉飞速在身体里生长,联结,更甚至……一枚灼热的金丹隐隐于腹中重新凝结。
在被压制回深深沉眠之前,魔神说道:你永远不可能摆脱我!在往后的人生里,你仍要时刻提醒吊胆,只要你一念差池,我就会重新醒来。沉睡是暂时的,你和这人间只不过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温朝玄疲惫地合上眼,轻声道:“这就足够了……”
他昏沉地陷入黑暗,失去了意识。身体彻底完成新生,魔神血在每一寸血肉里流转,庞大的魔气忽然从他身体里释出,磅礴浩荡地席卷了整个剑神墓,冲入人间。
天云变色,风里送来不祥的讯息,飞鸟惶惶,鸱鸣不休,妖兽避走山林,鱼潜水底。遥远的魔渊里,魔君感应到异样的气息,不可置信地意识到,属于魔族的神祇,重临人间了。
浩荡魔气继续弥漫,黑云压城般逼近了仍旧一无所知的万剑世家。万剑掌门尚在等待着捷讯传来,宗门里的弟子对于师长们的谋划一无所知,照常上课、习剑、修炼,对他们而言,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谁也不知道死亡的阴霾在逐渐靠近。
或许是在某一处屋檐下的转角,与突然而至的黑云狭路相逢,还未来得及意识到危险,便已经被贴地袭来的黑云吞噬。
被裹进魔气的人,以惊人的速度飞快枯竭,化作一把骨架颓然倒下,散落一地。
于是人群开始惊慌,大叫,疯狂地推搡和拥挤,但谁也没逃过命运的裹挟。
哀叫声惊起,渐消,渐无。
魔气弥漫过的地方,全都在以惊人的速度衰老腐朽,兰草仙葩枯萎,玉树琼枝化尘,昔日辉煌的高阁广厦腐蠹,在不可抵抗的摧枯拉朽之力下轰轰烈烈倒塌,就连承托着整个万剑世家的山头也免不了这强大的侵锈力量,山崩石裂,化作弥天的扬尘。
千年的宗门,就此彻底覆灭。
死了太多的人,怨气上升,凝聚成漫天飞雪。
这场纷纷扬扬的雪,下了足足一个月。
极轻极细的雪落在年轻人的眼睫,脆弱的睫毛似乎不堪受力,轻轻颤抖,他睁开了眼。
大雪抹去了一切痕迹,天地一色素净的白,如他此刻懵懂茫然的心。
年轻人矗立在风雪中。
他是谁?他为何在这里?他……要做什么来着?
他似乎有一把剑?
对了,他的剑呢。
年轻人挪动脚步,当啷踢到一把剑。那剑笔直细窄,约有三寸,通体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芒。
他俯身将剑拾了起来,一身单薄白衣,抬头望苍茫雪色,不知该往何处。
或许是风给了他指示,年轻人踉踉跄跄拖着脚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只有归去没有来处,绵延而孤独的脚印,一如飞鸟固执而决绝地投向天地。
温朝玄就此走向人间。
第138章
剑神墓里。剑阵在无形的力量之下,齐齐断裂,利刃锋屑像碎掉的冰炸开。林浪遥躺在满地泠泠银光中醒来,一场大梦让人耗尽全身力气,难以分清幻境与现实的错觉。
林浪遥还记得幻境里那场令人难忘的大雪,无尽的孤独与冷意犹残留在心头。
他扶了扶额,想起进入剑阵幻境之前,好像看到祁子锋和卢卓脱困了,还依稀听见祁子锋喊自己的名字,但现在却没有看见二人的踪影。林浪遥转过头,看见自己的剑躺在边上,伸手抓起,踏过一地剑的残片,往空间尽头走去。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里了。
他站在墙前,按照幻境里看见温朝玄所做的举动,在墙面上找到万剑世家的剑纹,伸手按上去。
光芒盛起。
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动静,墙面缓缓下降,现出后面的幽长通道。
通道尽头,是剑神姬元昊身后的长眠之地。
剑神的墓室和幻境里一模一样,玄铁铺就的压抑空间里,中央停着一具由无数把残剑糅合成的庞大棺椁,奇崛锋利的棺身在墓火下折射出冷锐的光。林浪遥不禁想,剑神身死之前,究竟是怀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才会让自己躺在这寒刃丛生中,一如平生所历的风刀霜剑。
林浪遥走到冷棺前站定,垂眼望去,棺椁里合衣躺着一个人。那人睁开眼,说:“你来了。”
林浪遥答道:“我来了。”
烛漠从棺椁里坐了起来,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躺在这里,也没人知道他把剑神的遗躯弄去了哪儿。
他像是一个终于等来心上人的少年,眸光炯炯,“我就知道你会来。”
林浪遥毫不领会,扬了扬眉,“这也是你‘看见’的?”
烛漠轻笑一声,从棺椁里出来,朝着林浪遥伸出手。
林浪遥端详他的手掌片刻,伸手搭了上去,光亮顺着二人手掌贴合的地方骤然爆发,席卷了林浪遥全身。
他感觉到自己身高正在慢慢拔长,视野更加开阔,浑身骨节都舒展开了,从仰望面前之人再到平视,烛漠给他的下的禁咒解了,他又变回了原本的样貌。
烛漠说:“我还是喜欢你这幅模样。”
林浪遥拿衣料勉强地遮住自己,脸色有点不好,“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给我下咒?”
烛漠适时地给他递上准备好的衣物。
“我若不这么做,你恐怕是不会来找我的。”
林浪遥快速换上衣服,系紧腰带,抬头看了一眼烛漠,心里明白这一切的缘由了。
在魔渊成婚那一日,烛漠忽然闯入,幻化成温朝玄的模样欺骗他喝下带血引的酒,使用禁咒将他变成小孩模样,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引他们进入剑神墓。
烛漠料定了温朝玄一定会为:他寻找恢复原身的办法,而禁咒只能由下咒者亲自解,所以他们必须找到烛漠。温朝玄从卢卓的记忆里获取信息,推测出烛漠藏身于剑神墓里,而林浪遥知道了温朝玄进入剑神墓,肯定会紧随其后,只要他们跨进剑神墓,那么一切都步入了烛漠早就安排好的走向。
烛漠知道林浪遥会陷入剑阵里的幻境,也知道他经历过幻境后,一定会下定决心来找到他。于是他早早地躺在了剑神的棺椁里,耐心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林浪遥甚至想,卢卓应该也是烛漠安排的后手,负责指引他找到剑神墓的入口。
一切环环相扣。
“你在想什么?”烛漠见他沉默不语,问道。
林浪遥道:“他在哪里。”
这个“他”,指代的自然是温朝玄。
烛漠说:“你想找他吗?倒不急于这一时。我们可以先在这里说说话,反正也剩不了多少时间了。”
烛漠在棺前的台阶上席地而坐,黑衣委地,朝向林浪遥,在身边拍了拍。
林浪遥压着眉看了片刻,烛漠坦荡地与他直视,一双暗金眼瞳目含风流,能轻易勾得人失魂落魄。林浪遥撇开眼,拖着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