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开始卖关子了。
林浪遥最不喜欢这种说半句藏半句的说话方式,走过去扫了一眼,抓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中,他的入局像游龙入海,将死水搅和得波谲云诡,一下便将整局棋盘活了。
梦祖抬起头,似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林浪遥道:“这下可以说了吗。”
梦祖窥见他眼中的执着,即便是神仙也不得不发出一声轻叹,“因为我欠他一个人情。”
“人情?”林浪遥不怎么相信,“神仙也会欠人情吗。”
梦祖一颗颗捡起经纬纵横里的黑白棋子,点了点头,“不止是我欠他人情,这天下的所有人都欠他一个人情,所以你说,我该不该帮他?”
“……”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意料。
天下的所有人都欠他一个人情。
温朝玄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能让天下的人都欠他人情?
“你别去想了,你未必能想得明白。”梦祖在草编的棋篓上方松开手,白花花的棋子顺着他的指缝落下,“来蓬莱有何不好?这是多少人都求不到的机缘,你师父如此有心,待你不薄,你莫辜负了他的一片好意啊。”
林浪遥发怔地站在树下,任由细雪一样的花落了满头满肩,梦里的光亮照在身上并不令人觉得暖和,反而叫人遍体生寒。
梦祖说的道理他如何不明白,原来他是温朝玄寻错的徒弟,那这么多年的教诲之恩确实已经仁至义尽了,温朝玄如今身负魔血在身,祁子锋应该就是能阻止他化魔的关键,这中间林浪遥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还可能惹出乱子,温朝玄想送他走也是应该的。
林浪遥想起这次下山前的一夜,温朝玄让他出去见见天地,或许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这种念头了吧。
林浪遥很是落寞。
“你们有什么想法我不管,但我是不会乖乖听话的。”在最后离开梦境之前,林浪遥这么说。
他不愿意,梦祖也不能强行带他走,于是应承下来,尽量为他多拖延些时日。
温朝玄则还不知道林浪遥与梦祖已经见过面了,只感觉到林浪遥愈发沉默了,他像是心里总在思考很多事情,时常一个人呆坐着,有时候温朝玄例行给祁子锋授课,一转头看见林浪遥就在他窗外不远处站着,也不出声,像只丧家弃犬一样神色郁郁地打量着他们,眉眼间犹如蒙着一层阴翳。一察觉到温朝玄的视线,林浪遥便转身走了。
自从他提出送林浪遥去蓬莱之后,两师徒之间便再没有说过什么话,温朝玄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只当林浪遥是在闹脾气,没有去管他,孰料有天林浪遥主动来找他,问道:“我来时的地方是哪里?”
温朝玄当年是在渭北一带的潼内道救下了年幼的林浪遥,这么多年林浪遥很少问起自己的过往,温朝玄很奇怪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浪遥不看他,垂眼盯着温朝玄白色的衣角。
他低头敛目的样子难得显出几分乖顺之感,温朝玄心里微微一动。
“我想回去故地看看,你既然要送我去蓬莱了,想必以后在人间逗留的日子不多,我想多走走看看。”林浪遥说。
很合理的一番理由,但温朝玄不假思索道:“不行。”
“为什么?”
温朝玄道:“你一个人太危险,魔族既然出现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温朝玄还记得狐妖说过魔君会来找林浪遥,虽然他不知道魔君的目的是什么,但魔族那位不化骨的出现已经令他警醒,这个不化骨特意埋伏在江东,又趁着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对林浪遥下手,足以证明了魔族一直在暗处经营谋划些什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温朝玄再厉害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林浪遥身边,所以他想将林浪遥送去蓬莱,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但就像他时常不能理解林浪遥在想什么那样,林浪遥也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有一天清晨,温朝玄推开门,便看见林浪遥提着剑,一副准备出远门的架势。
于是温朝玄知道了,林浪遥这是真的下了决心,就算他勒令林浪遥不许离开,林浪遥也会偷跑,温朝玄只能退让一步,改变计划陪着他一路北上。
走之前苏寒水赠了他们一人一匹灵驹,免去冯虚御风赶路的劳累。灵驹由仙草灵药自小喂养,可日行几千里,但林浪遥并不急着赶路,一路走走停停,或许是魔气作乱的缘故,人间出现的妖魔多了,路上遇见了魔族为祸百姓时他还会出手相助。
这一路上最难熬的人是祁子锋,他明显地察觉到了异样,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温朝玄像往常一样给他传授功法指点剑术,林浪遥虽然一副提不起兴致的模样,但偶尔也会与他说几句话,唯独温朝玄和林浪遥这一对师徒之间像是冻着三尺寒冰,完全失去了交流。
第63章
夜晚他们宿在野外,祁子锋坐在中间发呆对着篝火,温朝玄在他左手边沉默地擦拭着长剑,林浪遥在他右手边闭目专心修炼。
林浪遥修炼的速度实在令人咋舌,祁子锋也在成长,自从上了钦天峰后他不仅剑术大有进展,停滞许久的修为也突破到了金丹后期,可还是不够,比起林浪遥仍远远不及。如果说之前的祁子锋还能勉强与他打个有来有回,现在已经彻底被林浪遥甩在后边了,这个人似乎完全没有修炼上的瓶颈,一条坦荡仙途走得顺畅。
祁子锋想起小时候父亲对他说过,这天下各形各色什么样的人都有,有那天资卓绝的,也有朽木难雕的,来日若是遇上了比自己更厉害的人也不要气馁,因为有些人天生就是来修道的。
林浪遥应当就是这样的人。
祁子锋也跟着修炼了一会儿,准备休息之前他问林浪遥,“你这样往北走,到底是想去哪啊。”
林浪遥吐故纳新之后长出一口气,睁开眼说:“往渭北去。”
“渭北那么大,总有个确切的目的吧。”
林浪遥只得道:“去潼内道。”
“潼内道……”祁子锋想了一下,忽觉不对,“那岂不是要经过太白宗的地界?”
“好像是。怎么了?”
祁子锋一副牙齿倒酸的模样,表情复杂,“我是武陵剑派的少主!而那是太白宗!你问我‘怎么了’?”
他说“太白宗”三个字的时候都快咬牙切齿了,林浪遥后知后觉地回过味,起了一点兴趣,“怎么,你们有仇?”
“何止是有仇……”祁子锋说,“我记得你也和太白宗打……打过交道吧,你就没有看他们不顺眼吗。”
祁子锋原本想说打过架,但这种说法太像地痞斗殴了,于是换了个说辞。太白宗是修真界三大世家五大门派里那五大门派之一,乃是与武陵剑派齐名的剑修门派,以林浪遥之前好战的行事风格,不可能没祸害过太白宗。
林浪遥回想了一下,说:“是不是就是那个,喜欢用法术操纵着剑打架,自己不动手的窝囊废门派,实在太有辱剑修名声了。”
祁子锋说:“对吧!我也这么觉得。打架自己不上阵,躲在后面鬼鬼祟祟算什么剑修,实在太丢人了,居然还敢反过来说我们是野蛮人……”
剑修都是以剑入道,不同人不同门派之间的修剑风格各有差异,但是就算有差异,大部分都不会相去太远,比如武陵剑派,比如温朝玄林浪遥师徒。可以说修真界的剑修十有八九都是以剑术为主,对战的时候持剑亲身上阵,剑在人在。独独太白宗,是偌大修真界里最特别的例外。
太白宗的开派掌门原是法修出身,中途因为一番机缘巧合,转而走向剑修之途,他将法修与剑修的修炼方式进行融合,自创了一套功法,以法入剑,御法控剑。
他们的这套功法在对战能力上比之寻常剑修稍弱,但也有自己的好处,那就是易于同门之间相互配合。剑修擅长单打独斗,大家的剑气都太锋锐了,凑在一起反而会束手束脚,太白宗则恰恰相反,他们极其擅长结剑阵,一旦人数超过三个,就会非常难以对付,太白宗的诛仙剑阵更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