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凭着感觉盲抓了几下,忽然被一只手握住。那是一只非常温暖的手,掌心里蕴含着源源不断的热量,握在手中像是拢着一团火。林浪遥先是一惊,本能地想要出剑,但很快他又感觉到这人似乎并没有恶意。
明承煊说:“道友,这下应该能相信我并非坏人了吧。”
至纯至阳的力量如火蛇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掌攀爬而上,林浪遥在股力量的影响下浑身血液都躁动起来,手中的青云剑也不自觉释出微弱的青芒。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一团光,漆黑虚无的世界里因为这团光亮的浮现而变得轮廓明晰起来,黑暗的潮水唰然褪去,剩下一个被笼罩在光亮里的模样斯文虚弱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那人有着一张很讨喜欢,容易令人心生亲近的脸庞,看起来脾气很好,只是苍白得太过病态,弱不禁风的,好像多走几步路就要喘不上气来。
林浪遥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居然能看得见了。
不等他惊讶,面前的年轻人轻轻摇头,动了动那缺乏血色的嘴唇,对他快速且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道:不要出声。
不要出声?为什么?
明承煊分明双目能视,却刻意避着目光不去看他身后,就好像他身后有什么很可怕的存在一样。
林浪遥不傻,很快便反应过来,他低下头翻转长剑,借着剑身倒映出的画面看清了身后景象,汗毛瞬间开始倒竖。
几步距离外的祁子锋衣衫染上些许血色,他对于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双眼也看不见,正茫然地站着,既不安又疑惑,“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一颗毛发奇长的黢黑脑袋贴在祁子锋脸颊边,十指紧紧地攀缠着他的脖颈,忽然抬起头,凶恶地看着林浪遥二人。
林浪遥这下明白了为什么明承煊不敢往他身后看,因为怕惊动到它。那攀在祁子锋身上的怪物应该就是先前能伪装声音的妖怪,它被林浪遥重伤后居然没有离开,而是仗着他们看不见,隐藏气息躲在祁子锋的身上。
在被发现的一瞬间,那长得浑似个野人的妖怪收拢了手指,用力掐住祁子锋脖颈,林浪遥也在同一时间转身掷出长剑。
他掷得很准,剑光飞成一道凛冽月虹,直冲着妖怪门面而去。那妖怪被青云剑重伤后或许还留有很深的恐惧,眼见剑锋逼近,瞳孔骤缩,立刻松了手弃开祁子锋逃命。
林浪遥一勾手指,剑在空中拐了个弯,他人也已经奔到近处,抬手接住剑,用力一斩——
先前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才在这么个玩意儿身上栽了跟头,现在可不能够了。
横空一剑斩断了那妖怪的双腿,鲜血迸飞,它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猿啸一样凄厉的惨叫,腹部还留着青云剑穿过的伤口,肠子漏了出来,看起来倒是很惨。
林浪遥走过去,本可以一剑取了它性命,但见到这幅惨状,又有一点下不了手。
他只犹豫了片刻,那妖怪觑见以为有了可乘之机。它接连遭到重伤,对林浪遥仇恨已深,剩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拼死一搏,竟一拍地面飞身弹起,亮出指爪朝着林浪遥抓去。
感觉到杀意,林浪遥下意识出剑,一剑便刺穿了它的咽喉,等他回过神来时,看着挂在剑上的尸体说:“你看你,这又是何必。”
他拎着那妖怪的尸体往回走时,看见明承煊蹲在地上,怀里抱着躺倒的祁子锋,林浪遥心里一紧,快步上前,“他怎么了?”
“他失血过多,又被吸收了不少精气,现在昏过去了,得尽快送出城救治……”明承煊搭着祁子锋的手腕摸脉象,看了一眼林浪遥手里提着的妖怪,“应该就是这只魈鬼刚才趴在他身上吸食精气,这种妖怪最擅长伪装成人了。”
林浪遥说:“你能送他出去吗?”
明承煊思忖着措辞道:“能是能,只不过……你现在能看得见是因为我渡了一道明光火的火气给你,火气并不能坚持太久,如果我离开了,魇魔虫又会入侵你的身体。而且,我还需要寻找另外两位友人,他们如今也生死不明……”
林浪遥一愣,“魇魔虫是什么?”他刚才就想问了,为什么明承煊能够看得见,完全不受此地影响。
明承煊抬起手,掌心蓦然燃起一簇火焰,他对林浪遥说:“你看。”
林浪遥起初没看出什么不同,直到凑近了才发现火焰边缘泛着细微的黑烟,就像是有许多肉眼不可见的飞虫正在被焚烧。
明承煊轻声解释道:“魇魔虫是由魔气凝结而成的一种魔物,它们最喜欢循着温暖的地方钻进人的血肉里面。肉眼看不见魇魔虫模样,但这座城里它们无处不在,从进秦都的那一刻起,你们所呼吸的每道气息里都夹杂着魇魔虫,它们寄生在脑子里先是封去视觉,再慢慢封去听觉,待人的五感完全消失时就会发疯,然后魇魔虫再将人引到虫母的巢穴里,把他们作为虫母的……的养料。”
“你怎么对这些了解得这么详细?”林浪遥道。
明承煊说:“在你们来之前,我与另外两位道友进城后慢慢搞明白了城中情况,并且摸索到虫母的巢穴,准备将其降服,却没想到它竟还有一个帮手,能够驱使着一种古怪的魔气吞噬法力,我们被那股魔气追杀得被迫走散了。不过,奇怪的是,就在我遇见你们之前不久,魔气又消失了,就好像被施法者召唤走了一样……”
林浪遥怔住了,从明承煊的话语里,忽然令他想到了什么后果极为糟糕的可能性,脸色当即变了变,伸手扶住昏迷的祁子锋,“走!先将他背上,去找我师父,我师父身上应当带着救治的伤药。”
两人扶起祁子锋就开始狂奔,明承煊勉强跟上他的脚步说:“道、道友,我们该去哪里找?……”
林浪遥心说,按照他对他师父的了解,温朝玄之前必然会给他们留下指路的记号。
他带着明承煊回到进城时最开始遇见袭击的那条长街,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果然布着一道道深刻的剑痕。林浪遥一看就明白自己猜对了,温朝玄果然是为了保护他们主动离开的。
他现在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他的师父,千万千万不要出事。
作者有话说:
《温朝玄养比日记》
7月4日:新开这本日记,记录教导弟子路上的经验与心得,以便来日归纳总结。
7月13日:拆家,毁坏家具一件。
7月14日:拆家,毁坏茶具一套。
7月15日:拆家,毁坏木剑一把。
7月16日:不可再这样了,须严加管教。
7月17日:拆家,毁坏茅屋一座。
第67章
两人一路循着剑痕找去,怕祁子锋支撑不住,还要时不时停下来给他传输灵力。不过幸好,剑修的体质一向非常优异,他伤口的血慢慢止住了,只是人还醒不过来。
温朝玄留下的剑痕散布距离飘忽不定,很明显他是边战边走,偶尔才有空腾出手做一道标记,有时候两道剑痕之间相隔的距离比较长,他们还需要多花费时间找一找路。
逐渐往城内深入的时候,明承煊突然道:“我或许知道尊师是去哪儿了。”
林浪遥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秦都分为东西两个城区,两人正站在跨城的大桥上,脚下是穿城而过的河水,剑痕标记到了此处便消失了。
明承煊指了指下方,说:“这个方向是往虫母的巢穴去,我与友人之前便是在此处走散的,我知道入口。”
“桥下面?”林浪遥诧异道。
护城的河水很深,水流并不急,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没有城内居民点灯,秦都陷在一片静默的黑暗中,他们仅靠着明承煊手掌释出的明光火照路。
林浪遥默默望着他虚弱的脸色,只觉得这小子活像一支人形蜡烛,真怕他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燃尽了。
明承煊不知道他心中念头,扶着栏杆半身探出桥面,伸手以火光去照河水,他对林浪遥道:“道友你看。”
林浪遥背着祁子锋,跟着走过去探头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