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很是令人摸不着头脑,林浪遥却觉得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他转过头眯着眼辨认,“你是……”
地底下太暗了,温朝玄将灵力灌进承天剑中,剑身瞬间光芒大盛,映亮了剑刃所抵住的那个身影。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多情又薄情的风流面相,唇似笑非笑地勾着,白色蛇骨绕上俊美瘦削脸颊,额上不加掩饰的魔纹明晃晃展示着他魔族的身份。
在场的人里只有林浪遥见过他,所以也只有林浪遥能认出他的身份。
“烛,漠?”
这一句道破身份后带来的惊讶非同小可。
大名鼎鼎魔君的名号谁没听过,弹琴的青年倒抽一口冷气,震惊失声道:“魔君?!”
连温朝玄也微微侧目打量这个被他制服住的魔族。
魔君怎么会跑到秦都来?他离开魔渊难道修真界没人发现吗?不对啊,这妖气分明那么微弱……
林浪遥也很吃惊,但他再仔细一看,就发现不对劲了,站在这里的烛漠不过是一缕分神,并非真实的本体。
烛漠淡淡地笑道:“一别多年,想我了不曾?”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了林浪遥又止不住怒火往上冒。他冷笑一下,起身走过去揪住堂堂魔君的衣领,咬着牙说:“想你?我倒想揍你。这里又是你在捣的鬼?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烛漠全神贯注地看着林浪遥,心情很好地翘起嘴角,“我让厄骨带你回去,你不肯,那我只好亲自来看你了。”
说起厄骨,林浪遥就想起江东发生的事情,怒气更上了一层,他刚才还在想要将这蛇妖扒皮抽筋,这就送上门来了,“我们到了哪里,你手下的妖怪就在哪里作乱,你监视我?”
“你们遇见厄骨不过是误打误撞……嗯,虽然我也料到了你们或许早晚有一天会去江东,但没想到这么快,”烛漠说,“秦都这里也是早就布下魔种的几个地点之一,如果不是得知你要途经此地,我也不会特地分神来一趟,哦,还顺便收拾了几个搞破坏的小家伙。”
几个搞破坏的小家伙?
弹琴的青年说:“若不是你这魔头突然出现,我们早就将魇魔虫母诛杀!”
烛漠懒懒道:“虽然我只有一缕分神,但弄死你们这些小家伙还是轻而易举的,留你们一条性命是我心情不错,莫要不知好歹。”
林浪遥抓着他的衣襟晃了晃,“别打岔。我问你,那你又是怎么得知我们会经过这里?”
“你想知道吗?”烛漠含笑说,“你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啊。”
忽然架在他颈上的剑紧了紧,烛漠转过头,脸色不善地和眼神冷漠的白衣剑修对视了一会儿。
林浪遥只觉得烛漠脾气古怪,总爱说一些怪里怪气的话,但温朝玄如何能看不出烛漠暧昧态度里怀揣的是什么心思。
原先林浪遥说与魔君有仇怨,温朝玄以为只是普通的血仇,竟没想到……蛇是阴险又性淫的生物,他当着自己这个师父的面都敢调戏林浪遥,温朝玄简直不敢想,自己不在的那些时候,烛漠又是怎么待林浪遥。
温朝玄冷冷道:“一路上遇见的魔族,是它们在给你通风报信。”
林浪遥想起来了,从江东往渭北的路上,他们一路走一路解决一些为祸百姓的妖魔,指不定是哪个魔族给烛漠传递了消息。
烛漠没反驳,看样子是默认了。
从烛漠的话里,林浪遥大致能拼凑出一系列事件的头尾了。
魔种,便是这些古怪魔气的来源。厄骨是烛漠派出来散播魔种的手下之一,据它所说万剑世家的那个地下遗迹是魔气来源的地方,所以江东在烛漠的计划里应该非常重要,厄骨守在那里,正巧遇上了去江东的他们,趁势而为偷袭温朝玄后又绑架他不成,回去朝烛漠回禀了这件事,烛漠便亲自来了。
明承煊及其同伴进入秦都除魔,烛漠怕他们杀了虫母打乱自己的计划,驱逐追赶他们,让他们走散后迷失在城中,接着林浪遥便入城了,烛漠又折返过来偷袭温朝玄,引着他一路跟到地下巢穴去,使他中了陷阱入魔。
林浪遥现在只最关心一个问题,“你这魔气到底怎么收回去!”他指着暂时被封印住的那些汹涌魔气,他们心里都清楚,现在是有镇魔曲镇着,只要曲声一停,魔气就会故态复萌。
烛漠说:“我其实不想回答,但你问我了,我总是要说的……”
林浪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受不了烛漠这莫名其妙的语气,但事关温朝玄,还是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弹琴的青年也竖起了耳朵,魔气为祸人间,是整个修真界的心头大患,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法子彻底除灭。
然而烛漠只道了三个字。
“无可解。”
林浪遥不信,“你弄出来的东西,你会解不了?”
“魔种确实是我培育出来的,但魔气却不是,”烛漠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所做的,不过是将其收纳来培育成种子的形态,再散播出去罢了,至于怎么让它听话,却不归我管了。”
林浪遥心里咯噔一声,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努力分辨烛漠的表情,指望看出他撒谎的迹象,可烛漠大大方方迎着他的目光,坦荡得很。
“不归你管,那归谁管?”林浪遥收紧手指,把烛漠的衣襟攥得更紧了,“万事万物总该有个源头吧,我就不信世上真有不死不灭的东西。”
烛漠赞赏地看着林浪遥,“你说对了,世上确实没有不死不灭的东西。所以我解决不了这魔气,但另有其人可以解决。”
大起大落不过如此。林浪遥睁大眼睛,紧追着问道:“是谁?!”
烛漠抬起手,轻轻按在林浪遥的手背上,缓缓说道:“何须去寻……不就一直在你的身边么?”
一直在他身边?
林浪遥思绪不及回转,忽然感觉手背上一轻,手中抓着的烛漠也消失了,分神碎裂的荧光在他面前缓缓散入空气里。
林浪遥抬起头,隔着破碎光点,看见温朝玄正神色淡漠地收回剑。
他脑子里不断回响着烛漠的话。
另有其人可以解决……
一直在他的身边……
什么意思?
万丈魔渊深处。
魔君的寝殿里凭空卷进一阵风,吹得帘幔飞舞。
分神破碎后自动归位,端坐在桌前的烛漠睁开眼,冷笑道:“真是利落的剑。”
被风惊动的帘幔落下后,墙壁上显现出一个巨大的狐影,随着狐影走动,一个亭亭的女子自殿内走出,无不嘲讽地道:“既然知道不好惹,你还非要去招惹。”
烛漠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头也不回地说:“魔君的寝殿也敢闯,你如今是越发胆大了。”
狐妖彤绥“哼”了一声,缓步来到烛漠面前,看见他正对着桌面上展开的一张图纸沉思。
那是一张人间的九州舆图,烛漠手里抓着三颗黑色棋子,他只不过心念一动,棋子便从他掌中飞射而出落在纸上。
彤绥知道,这一颗黑子就代表着烛漠在人间散播的一个魔种,如今九州舆图上已经落满了星星点点的黑棋,就像正在被黑暗慢慢蚕食一般,逐渐满目疮痍。
彤绥的目光落在插着标记的一处地方,那里写着“秦都”二字,边上摆着一条虫子,一只猿猴的泥塑。
彤绥知道烛漠今夜分神离开了一趟,正是因为感觉到有异动,她才赶到这寝殿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她说:“你要对付人家,也不多派些手下,成天差遣这种不入流的小妖怪,能顶什么用?”
烛漠漫不经心道:“有时候我真怀疑,究竟我是狐狸还是你是狐狸……怎么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长进呢?”
彤绥怒道:“你!”
烛漠抓起一把棋子,又放下,背靠座椅支着头打量自己布局好的一切,懒怠地笑道:“兵者诡道也,你能懂什么?以弱制强,又何尝不是种乐趣呢。一个只会迷人眼睛的虫子,一个只会戏弄声音的猿猴,再加上一点魔气,却能将一群修真者耍弄得团团转,让庞然仙门不敢轻易动手。你以为是微不足道的小棋子,在我手中经过组合,却能发挥出最大作用,这不比靠着直接的蛮力,更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