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观熄的视线沉静得像是能审视人心:“你未来会在这里工作?”
颜铃被盯得不太自在,但琢磨了一下,又觉得自己怎么不算呢?
“对啊,不行吗?”他理直气壮,反客为主,“你先别岔开话题,先回答我的问题——要在哪里才能见到你的……咳,我们的大老板啊?”
周观熄没说话。
颜铃又想了想:“他的一些常规的喜好你总知道吧?比如喜欢的吃食,偏爱的颜色?你总能说上来一些吧?”
周观熄还是没出声。
饼送出去了,一点有用的信息没捞回来,颜铃不乐意了:“那他年纪多大?有没有兄妹?有没有婚娶?这些你总知道一点吧?”
周观熄终于开口:“员工了解老板,有必要深入到这样的程度吗?”
颜铃:“我……我这人天生就好奇重,不行吗?”
这人相貌生得人模狗样的,怎么脑子是个榆木疙瘩,一问三不知啊?
颜铃心里犯着嘀咕,又一次端详起眼前男人的脸。
不论是接他上大铁鸟的黑色大块头,还有方才的那群白大褂,脖子上都挂着一个方形的小牌子。而刚才见到的徐容,明显是个职位很高的管理者——她的脖子上挂着两张小方牌,并用其中一张刷开了那些会动的门。
这个小方牌,应该就是徐容所谓的“权限”。
视线回到叫周观熄的男人身上,颜铃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是空无一物的。
颜铃沉吟片刻,恍然大悟:这个人,他应该是一个级别非常非常低的员工!
所以他没有白大褂,也没有小方牌。那么他对大老板的现状一无所知,也就合情合理了。
周观熄看到长发男孩望向自己的神情,从最初的憧憬讨好,在瞬间转变成微妙的同情。
最后,他垂下眼,盯着周观熄手中的油纸包,用微不可闻的音量嘀咕了一声:“早知道就不给这么快了。”
周观熄:“……?”
“算了,看在你教我怎么用这些怪机器的份上,还是送给你好了。”
颜铃抬手,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呢,小时候也是从最基础的帮手做起,学了很久,才被允许和阿姐一起种植,跟阿爸一起出海捕鱼的。所以只要你踏实努力,好好工作,总有一天会被人看到的。”
他说着,转过身,对着镜子又认真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耳饰。
“那么,我们有缘再见吧。”颜铃说。
他重新站到了卫生间门前,自动门“嗡嗡”一声敞开。这一次,颜铃没有再被吓到,他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地出了卫生间。
他已经想明白了,这是一场持久战——首要任务是签下合约,让这群人远离岛屿,再慢慢摸清他们的族长……哦不,大老板的信息和弱点。
逐步接近,缓缓牵制,他一定能够保护好自己和族人。
会议室外的徐容,焦虑踱步等待多时,走廊的另一头终于传来动静。
她抬起头,看到颜铃朝自己走来,身后却是空无一人,不由一怔。
“我想了想,我愿意好好配合你们研究。”
颜铃在她面前站定,清晰利落地开口道:“不过我有两个要求。一,不允许你们再次开着大飞鸟靠近岛屿;二,你要帮我们找到我失踪的族人。”
徐容不知道颜铃为什么突然换了副精神面貌,也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和周观熄见上面。
心中虽有疑惑,但她心思向来缜密,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话接了下去:“当然,能和贵岛合作,是我们融烬的荣幸。这里有法务拟好的合约,您要不要先看一眼?”
颜铃有模有样地“嗯”了一声:“那我看看吧。”
接过合同,他闷头看了五分钟,却始终没说话。徐容凑上去看了一眼,欲言又止:“颜先生……这合同,您拿反了。”
颜铃攥着合同的手一顿,没说话,耳根儿却微微红了。
徐容这才反应过来,虽然两人口头沟通还算顺利,但那座小岛与世隔绝多年,文字体系大概率已经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演变。她放缓语气,轻声开口:“是我的疏忽了,我来读给您听吧。”
徐容口齿清晰流畅,但说起“核心研发内容”“可适当采取样本”等等条款时,颜铃还是一个字儿都没听明白。
他又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不懂,只能绷着脸,时不时勉强点头,强装镇定地回应几句。
直到合同最后,他们产生了一点分歧。
“……在合作期间,您的饮食起居和人身安全,将由我们全权负责。”
徐容说:“您的住所被安排在了最中心的公寓,会有人负责您的日常生活起居,同时也配有保镖团队,随时保障您的安全。”
颜铃耳朵警觉一竖,这回听明白了,盯着徐容的双眼:“究竟是为了我的安全,还是为了监视我?”
“如何解读保护和监视,取决于您看待的角度。”徐容微微一笑,“您很珍贵,我们公司自然重视您的安全。更重要的是,在这场合作之中,我们也需要保障自己的权益。”
她并不遮掩,直接表明了会安排人监视颜铃的起居——毕竟,颜铃如果签下合同后直接开溜,或者转头去了竞争对手公司,他们自然也不会忍气吞声地吃下哑巴亏。
颜铃一字一句道:“我不接受。我是人,不是需要被看管的动物。”
徐容轻叹了一口气
“颜先生。”她摇了摇头,“您知道我们这边社会的运转规律吗?知道我们的货币是什么?又该如何获取货币,进行正常交易,维持基础的生活呢?”
“你——”
“我们先不说那么远,就说现在。”徐容向身旁扬了扬下巴,“您知道怎么乘坐这台电梯,离开这栋楼吗?”
颜铃望向玻璃窗外紧闭的金属铁门,指尖的温度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徐容说:“我承认,保镖的陪同有一部分确实出于私心。但同时,团队也会尽力为你服务,让你更好适应这里的生活。于你我而言,这是一项互惠互利的安排,不是吗?”
颜铃的喉咙一阵发紧,因为徐容的话虽然刺耳,又偏偏说得是对的。
他干涩开口道:“我不可能让自己时时刻刻被陌生人监视着。”
徐容也没有再妥协:“这样看来,我们似乎无法达成共识了。”
空气冷寂下来,两人对峙良久,颜铃不情不愿地开口:“只能安排一个人看着我。”
徐容犹豫片刻:“可以。”
颜铃又说:“而且这个人,我要自己选。”
徐容意外地挑了下眉:“当然可以。我现在就叫保镖团队上来,或者整支研发团队里,有和您眼缘的,也可以告诉我,只要……”
颜铃打断了她:“只要选你们公司里的人就可以,对吗?”
徐容沉吟片刻——所谓的员工,无非就是保镖和研究员,而这些人,自然都是她手下的职员:“可以。”
颜铃点了点头:“我刚刚在厕所里认识了一个你们公司的员工,他没穿白大褂,胸前也没有挂着小牌子,他叫——”
徐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迟疑道:“没挂工牌?这不可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工牌是每个员工必备的权限卡,用于出入私密的实验室和会议室,高层还配有调取核心数据的高级权限卡。
但有那么一个人,他从来都不需要任何的权限,不仅因为他身边永远有人会提前毕恭毕敬地把门打开,更因为他的虹膜和指纹早已录入公司的安保系统,拥有着一切数据和文件的访问权限。
因为在某种意义上,他甚至拥有整个融烬科技——
颜铃努力回想着,缓缓吐出三个字:“……周观熄?”
“嗯,好像是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