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班了。”周观熄说。
“下班?你怎么可能这么早就——”
“今天是我的生日。”周观熄说,“公司惯例,可以提前下班。当然,如果你还没有忙完,我可以在楼下等你。”
颜铃怔住,睁大眼睛,拍案而起:“今天是你的生日?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周观熄平静垂眸,与他对视:“因为这两天,我也没有什么和你说话的机会。”
连续躲他一周的颜铃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的喉结不自然地动了动,错开视线,抱着平板站起身,生硬岔开话题:“……走,回家吧。”
生日是很重要的日子。
在岛上,每个人的生日,族人们都会围聚在一起庆祝——布置盛宴,烹制糕点,准备礼物,编织花环。寿星公会在小型庆典中得到神明的祝福,成为整座乐沛岛上最幸福的人。
颜铃今晚本打算继续躲人,但是一想到在这样的日子,周观熄孤零零地只有自己一个人陪,就十分该死地心软了。
他闷声不吭对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瓮声瓮气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能力范围内的,我会尽量满足你。”
空气沉寂片刻,他听到身后的周观熄淡声开口:“今天的晚饭,可以不躲着我吃吗?”
“这种东西不能算作生日礼物。”
颜铃的耳根微烫,始终看向窗外,欲盖弥彰地补充道:“……而且,我才没有躲着你。”
到了家,颜铃这回倒是没像前两天那样直接往卧室里窜,而是倒反天罡,将周观熄推进卧室,凶狠地命令他:“在得到准许前,不允许走出屋子一步。”
今天确实是周观熄的生日。只不过往年,他要么根本不过,要么只是简单地回家与父母吃一顿饭。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仪式感向来不是必需品,能够多换来一些睡眠时间,便是最为奢侈的礼物。
没想到有一天,他自己竟也会用“今天是我生日”的话作为诱饵,来博取某些对他避而不及的人的停留与关注。
屋外乒乒乓乓的动静没停下来,一个多小时后,门板终于被敲了敲,传来颜铃得意的声音:“你可以出来啦。”
周观熄刚将门推开,下一秒,便感觉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放置于头上。
浅淡的清香涌入鼻腔,他抬手摸了摸,是一顶小巧的花环。他听到男孩制止道;“不要乱碰,在我的家乡,花环给寿星公戴上之后,一整天都不可以摘下,否则神明会让你的新一岁格外倒霉。”
颜铃牵着周观熄的袖口,来到客厅。
桌面被斑斓的鲜花包围装点,烛火通明,各色糕点点缀其间,像是一片花田绽放于桌上,构筑而出一个温暖明亮的小小天堂。
颜铃宛若小花精灵王,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很满意地打量着这片花团锦簇:“好不好看?如果在岛上,遍地的鲜花更多,我还能给你布置得更漂亮些呢。”
周观熄淡声问道:“又动用自己的能力催生了?”
颜铃骄傲地一抬下巴:“请不要自作多情,放心,都是直接用我小花园里的积蓄。”
“我知道,在你们这里过生日,要吃蛋糕这种东西,还要点蜡烛。”
他拿起桌子正中央插着蜡烛的鲜花奶油糕:“但是在我的家乡呢,我们要吃七色糯花糕,并且要把三种不同的花泥抹在脸上,以此来祈求神明的祝福。”
“为了尊重你的习俗,也为了表现我的祝福,我用花汁做了改良版的鲜花奶油蛋糕。这样就很完美了。”
他很得意地说着,用手指蘸了些奶油,不由分说地涂在周观熄的脸上:“别动,接受神明的祝福吧。”
周观熄语调毫无波澜,“你的家乡,是真的有这个规矩,还是你自己现编的?”
规矩并非凭空捏造,只不过往往象征性涂一点花泥就够,但颜铃自然不会放过把周观熄画成大花猫的机会。他咳嗽一声,面不改色道:“当然是真有,现在画在你脸上的每一道奶油,都是幸运的象征,我这是为了你好,不要乱动。”
周观熄静默着任由他的动作,随后也抬手勾起一抹奶油,直接刮在颜铃的鼻尖上。
颜铃瞪大眼睛:“你干什么?”
周观熄说:“把好运也分给你一点。”
颜铃这下没法反驳,鼻尖顶着奶油,哼了一声,更加起劲地周观熄的脸涂上歪歪扭扭的花纹。最后,他擦了擦手,神情庄重,用指尖轻点着周观熄的肩膀和脖颈,比划了一个漂亮而独特的手势。
他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地说:“山神、海神还有颜铃,希望周观熄可以永远快乐。”
随即睁开眼,轻快地摧促道:“快许愿啊。”
他有些好奇,周观熄这样无欲无念的人,会许下什么样的愿望。然而周观熄只是闭上了眼,短短片刻后,又缓缓将双眼睁开:“好了。”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在我们这里,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原来如此。颜铃点了点头,两地风俗不同,便不再勉强:“好吧,那吹蜡烛吧。”
周观熄垂眸微微俯身,将蜡烛轻轻吹熄。
颜铃快乐地盯着他的动作。然而当烟雾散去,视野变得清晰,和后方那双墨色浓稠的眼睛对视的瞬间,心头莫名微动。
他下意识地错开视线。
“……你没有提前告诉我你的生日,所以我没有来的及给你准备礼物。”
静了片刻,颜铃微微偏过头,抬起手,解下脖子上的项链:“这是听梦螺,很稀有的信物,有了它,未来你上岛的时候,即使身为岛外人,也不会被族人们扔石头和臭鱼干,还会受到最高礼遇的招待呢。”
他说,仰起脸,将海螺项链捧在手心,高高举起,等待寿星公将礼物取走。
周观熄看了一眼他掌心的东西,没有伸手去拿,继而注视着他的眼睛,主动弯下了腰。
颜铃的眼睫轻颤,抿了抿嘴,抬起手,将项链戴在周观熄的脖子上。
海螺的纹路繁复精美,记录着海洋深处的秘密,泛着深邃的荧光蓝色。颜铃勾着手指拽了拽项链,笑眼弯弯地对眼前的男人说:“周观熄,生日快乐。”
这是一个美好、平淡而被花香与奶油填满的夜晚,颜铃彻底忘记了要躲避周观熄这件事。他翻找出来了之前用过的拍立得,给正在品尝花糕的周观熄拍了许多曝光过度却洋溢欢乐的照片。
他们又一起看了电视。颜铃吃了好多糯花糕,还贪杯喝了一些周观熄开的红酒,微醺时他的双眸晶亮水润,指着电视机里的小水獭,颐指气使地命令等米米游乐园建成之后,周观熄必须要陪他一起去玩。
看着看着,他昏昏欲睡,身体摇晃间,找到了一个温暖坚实的依靠,便枕着一动不动了。
他做了一个美梦,梦到涡斑病被治愈,他带着周观熄回到了岛上,见了阿姐阿爸。他们一同去了灿青花田,一起去捞鱼烤食。他的头发又长了到腰际,周观熄用鲜花帮他编了漂亮的辫子。
最后,他们并肩躺在沙滩上,冰凉的海水蔓过脚掌,周观熄手勾起他的发丝,倾过身子,低下头,温柔而安静地吻了他的嘴唇。
——不是以排练下蛊的名义。
颜铃十分惊恐地睁开了双眼。
他心慌意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并且发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睡过了头,还拖累着周观熄一同迟了到。
头脑混沌一片,他来到公司,气喘吁吁地打完卡,心虚不已地溜进作物培育室,却发现徐容正在屋内等着自己。
徐容脸上永远挂着得体且毫无瑕疵的标准笑容,但这次,她倚在培育架旁,揉着眉心,脸上展现出了颜铃从未见过的疲惫。
在她抬起头与颜铃对视的瞬间,一闪而过的无奈掠过她的眼底,最后化作一抹和煦的笑意:“颜先生,早上好。”
颜铃迟疑道,怎么了?
徐容将一张薄薄的方形纸片递到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