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咽了口唾沫。
“那个,”他说道,“既然今天也不会有别的游客了。”
“你们也不会觉得园子里有黑法老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要不然,把项目玩完再走吧。”他说道。
他是个庸人,他从来思考不了什么形而上的问题。
他只是觉得,无论是他们中的谁,今天就这样被日常生活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去。
似乎并非善举。
“已经关掉了呢。”零说道。
“再打开就是了。”经理说道。
“会很贵吧。”零静默地问道。
当然很贵了,经理想。
但是那是董事长他们的事情了。
如果当时摩天轮倒下来死几个人,就不是花钱的事情了。
而且这种慷慨的行为,对他们游乐园的名声也有好处,董事长他们没有理由不同意。
他已经想好他的报告该怎么写了。
虽然他只是想宴请一下这几个人罢了。
却还需要找这些无聊的理由。
“其实还好。”经理说道,“工作日的时候人也很少,但是还是得开放的。”
“你在可怜他们。”零安静地说。
经理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
零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
“这样不是很好么?”零说道,“为什么会对宝贵的感情感到羞耻呢。”
“所谓可怜也好,同情也好,不都是施予自己的感情给他人,尤其还是素昧平生没有交集的人么?”
“施恩与人理当感到自豪。”零的声音毫无波动,经理却觉得心脏没来由的轻了起来。
像是比羽毛还轻。
“那就谢谢您了。”零说道。
“我去和工作人员沟通一下。”经理说道,“我觉得他们应该会同意的。”
零点了点头,站在了原地。
游乐园所有的灯光又一次亮了起来,音乐回荡在精美的园区之中。
“你要不要也买一袋空气。”南博士说道。
R露出了一个笑容,“氦气也不是不可以。”
南博士从卖气球的人手中拿过了一个气球,然后将绳子穿过了R的袖口,系了起来。
“为什么要这么弄?”R问道。
“我小时候我妈妈就这么干的。”南博士说道,“这样就不会很容易飘走了。”
“飘走了小孩子会哭的很伤心的。”南博士说。
“你小时候也热衷于买空气吗?”R笑着问。
“一直热衷,女人至死是少女。”南博士拉了拉线,对自己打的结感到了满意,站远了一步。
“我一直有个梦想,把所有的项目都坐一遍。”她张开了双臂,大声说道,“从旋转木马到摩天轮。”
“摩天轮刚刚倒了。”R友好地提醒道。
“末坦达不能给它扶起来吗?”南博士问道。
“它扶起来你敢坐么?”零说,末坦达转过了眼睛看着他们。
“它敢扶我就敢坐啊。”南博士信誓旦旦地说,“我相信末坦达的技术。”
末坦达走了过去,将摩天轮断裂的钢缆钻在了手里,然后慢慢的,将倒在地上的庞大钢铁建筑,一点点地拉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然后它握住了两边的钢缆。
炽烈的阳炎迅速将它们变红,重新粘在了一起。
“末坦达是大日如来的一部分。”零解释道,“所以能做到这种事也不奇怪。”
“大日如来?”经理问道,“还会分部分么?”
“它有两方面的灾害能力。”零说道,“一方面是流火。”
“另一方面是风雷。”
“听上去像个无恶不作的大魔王。”经理说道。
“也许吧,”零轻声说,“但是对它来说,这些都是慈悲。”
“此所谓劫渡苍生。”零耐心地说,“当此世已经不可为的时候,以此红莲烈火,焚此五浊恶世。”
“此后世界重新恢复清洁。”
“万类也将重新生长。”
“大日如来也有这方面的能力吗?”经理问道。
“不,这是养生主的能力。”南博士抬起了一根手指摇了摇,“此世的恶塑造陪胪之余,生灵的求生欲也会塑造养生主。”
“所以劫渡之后,复苏将至。”南博士说道。
“这样啊。”经理说道,“那么这个世界不是很缺乏希望。”
“也不是这样的。”零轻轻地说,“世界只是在努力追求和谐罢了。”
“极端的动荡,也是为了回归和谐。”零轻声说,“但是如果能够维持在和谐。”
“也就不会有这种动荡了。”
上天总有好生之德。
“所以你们谁坐摩天轮。”南博士快乐地抬起了一只手问道。
“我算了。”零说道,“感觉没什么好看的。”
“那我去吧。”R说道。
两个人等到了一个位置,然后走了上去。
R的目光落在了窗外,看着逐渐变小的城市。
“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决定去做这种事?”南博士突然问道。
R怔了一下。
“什么容易?”他疑惑地说。
“就是回伊甸园教这种事。”南博士说道。
“因为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吧。”R说道。
“你还没问我呢,怎么知道没有。”南博士不依不饶地说。
R沉默了一会,“总得有点东西给他们吧。”
“你又不是东西。”南博士说,她的手放在膝盖上,把玩着挂在手腕上的菩提子。
“是不是对你来说,你的生命没有什么意义呢?”南博士问道。
“抱歉。”R说道。
“我没有怪你啊。”南博士说,她将菩提子串扯长又松开,“我只是觉得,有时候这个世界很荒诞,想活的没法活。”
“为什么不给自己的生命找点意义呢,”南博士说,“你都已经离开伊甸园教了,比方说交点朋友,谈个恋爱,生个娃之类的。”
R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你为什么没有谈个恋爱之类的。”
“因为在我们国家我这还算早恋。”南博士飞快地回答道。
“这样。”R笑了笑,“十七岁谈恋爱感觉挺不错的。”
“算了算了。”南博士说道,“但是朋友还是可以交的吧。”
“为什么要把自己排除在外呢?”南博士认真地问道,“就为了自己去死的时候,坦然一点吗?”
“因为你知道,零早晚有一天会需要你的生命吗?”
“也许吧,是有某种预感的。”R说道,“如果我的人生能对世界有什么好处的话,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南博士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我是说,如果生命的长度已经就那样了的话,可以考虑扩宽它不是么?”她说道,“而且你又不是没有可能活下去。”
“为什么要急着去死呢。”南博士说。
“如果我们一直维持着,说不定你还能混个愉快的寿终正寝呢。”南博士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不是么?”
R点了点头。
他蓝色的眼睛看着落在路灯上的飞鸟。
“我以为你听到陪胪的那些话之后,就构思好怎么让我死了。”R笑着说。
南博士撇过脸,“那倒是,如果这是必要的牺牲。”
“但是你给我过糖啊。”南博士说道,“我也给你过饼干棍。”
“按照零的说法。”南博士压低了声音,“这就是算已经是友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