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寂静并非安宁,而是生命被瞬间掐灭后留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空。它比任何噪音都更具压迫感,重重地压在顾舟的感知上。
顾舟的感知穿透黑暗,缓缓扫过车厢,眼前的景象,让他灵魂的每一个分子都瞬间冻结。
死了……
全死了!
微弱的月光下,面目因极致恐惧而扭曲凝固的周灵犀和摄像师,圆睁着双眼,僵直了身体;
其他座位上,原本应该在睡梦中的选手等人,也莫名地七窍流血,无声无息地失去了生命,仿佛在睡梦中便被无形的力量掠夺了灵魂。
整个大巴车,仿佛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屠杀的移动棺椁。
只剩下了尸体。
白垩依旧坐在原位,他并没有什么异常,仿佛还在睡梦中,但是他此时既没有温度也没有呼吸,好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皮囊。
这地狱般的景象,与他记忆中的惊险逃生截然不同,巨大的反差让顾舟的意识核心为之震颤,一股寒意从虚无中蹿升,遍布灵魂深处。
顾舟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过去!
他难道回溯错了时间?还是被拖入了某种幻境?
虽然在这个时间他已经下车了,并不知道车上的人都经历了什么,但是他回来的时候,明明所有人都好好的,怎么会如此?
【……嘀嘀嗒……】
就在顾舟心神剧震,几乎要陷入混乱之际,一阵若有若无的唢呐声,穿透死寂的车厢,从远处飘来。
这声音,是鬼迎亲的队伍!
顾舟猛地回过神,意识立刻飘出大巴车,顺着唢呐声的方向追踪而去。
顾舟首先看到了荒芜的公路,在月光下显得冷寂的荒山,飘了一会儿,才跟上那支正缓缓行进、散发着浓郁阴气和邪气的迎亲队伍。
在那顶猩红的花轿里,顾舟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那个顾舟正紧蹙眉头,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境,他在利用自己引开鬼群,想要拯救车上的人——他完全不知道,在他离开后,大巴车上已然是一片地狱景象!
顾舟看着那个自己,他离开自己记忆中的画面太远了,隐隐要有种要被自己吸过去融为一体的感觉。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迷惘向顾舟袭来,难道这里发生的才是真实的吗?
他下车后,车上的人就已经遇害了?
那他后来回去时,又是回到了哪里?
那个众人安然无事的大巴车……
“不……不对!”顾舟强行让自己从这认知泥潭中挣脱出来。
顾舟凝聚意识,开始仔细观察那支鬼迎亲队伍,想要看出其和他记忆中队伍有什么不同。
一定有什么不一样,让这段过去发生了改变。
顾舟仔细地扫过一张张苍白如纸人的脸,仔细看他们的五官。
第一眼看去,这些仿佛都是一个个纸扎的假人,但是细看之下,顾舟逐渐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在直播中露脸过的苏妄!
以及那些在疗养院出现过的外国人!
他们虽然也是纸人的模样,但是五官较其他纸人,多了更多的立体感,仿佛混在死人队伍里的活人。
顾舟瞬间反应过来——那些邪教徒行动了!
他们比他更快地,回到了这个过去的时间点。
顾舟早该想到的,但是由于刚刚过于震惊,再加上受到时空穿梭带来的副作用影响,让他下意识就要被这段异常的过去同化。
顾舟收敛意识不去回想,继续向前看去,就见苏妄等人穿着类似古代家丁的服饰,抬着花轿,簇拥着前方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胸前戴着硕大惨白纸花的新郎。
新郎?
顾舟抬眼看去,就看到那大马上的新郎,竟然是一具会动的无头尸体!
穿着繁复复古的新郎袍,脖颈以上的头颅却似乎被人砍去,只一副熟悉的鬼面具,孤零零地飘在新郎空荡荡的脖颈上。
仿佛感应到了顾舟这虚无缥缈的注视,那具无头的新郎尸体,竟然带动着漂浮的鬼面具,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转身的刹那,顾舟清晰地看到,在那空荡荡的脖颈上方,白垩的头颅虚影一闪而过!
面具的后面,也出现了那双让顾舟熟悉万分的眼睛。
顾舟一眼就认出,这不是他认识的白垩。
而是他在塞姆勒旅馆惊鸿一瞥,那个属于圣净会的“神子”白垩!
那双浅色的眼眸里,透露着对生命、对万物的漠然,那甚至不是一种冷傲或俯视,而是一种带着神性的淡漠。
【你来了。】
一道冰冷的声音,似乎穿透虚空,直接出现在顾舟的脑海里。
顾舟意识到,对面那个“神子”白垩在对自己说话。
第172章
【来。】
那个神子白垩向着顾舟伸出手,他苍白修长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白纸一样的冷泽,仿佛从幽冥深处探出。
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你该跟我走了。】
阴风悄然卷过,仿佛吹拂过顾舟无形的意识体,激起一阵冰寒刺骨的战栗。
这一刻,顾舟脑海中瞬间充斥进无数的声音,这些声音仿佛无数个过去的他的呓语,在牵扯他的意识和情绪,组成了一个新的他,好像这个他已经接受了眼前人的邀请,正欲遵循某种古老的契约,跟着眼前人步入那片未知的黑暗。
顾舟下意识地挣扎,意识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仿佛一束想要逃离被无形黑洞引力抓住的光。
就在这时,顾舟发现一张猩红的婚礼请柬,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浮现在自己身侧。
如同被鲜血浸透的请柬,正是顾舟曾在大巴车上惊鸿一瞥的那张,此刻,它不仅用金色浓墨写上了他的名字“顾舟”,末尾更是清晰地印着一个暗红的手印,仿佛是他刚刚摁下,还带着未干的湿气。
看到请柬的一刻,顾舟似乎就被请柬上自己的名字所束缚。
本来在这个时空无形无相的顾舟,似乎骤然被一股阴寒刺骨的“相”所笼罩。
下一刻,那猩红的请柬仿佛活了过来,如血雾般伸展,骤然化作一身繁复而妖异的大红新婚礼服,披覆在顾舟身上。
一股沉重的实感传来,顾舟踉跄了一下,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了手脚和身体。
顾舟如同被迫显形的鬼怪,双脚踏上冰冷的地面,真实地降临在这个过去的时空中。
纸做的身体有些轻飘,顾舟勉强站稳,抬眼,便看到周围影影绰绰的鬼迎亲队伍,已无声地合围上来。
一张张涂抹着夸张腮红的纸人面孔,在惨淡的光线下泛着死白的光,它们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将顾舟困在中央,诡异的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顾舟。
正前方,纸人如潮水般悄然分开一条道路。
戴着苍白诡异面具的神子白垩,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哒哒走来,逼近至顾舟身侧。
顾舟抬头,就见那人从马上弯腰,动作优雅却带着非人的僵硬,再次向他伸出手。
有了实体的顾舟,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手臂不受控制地抬起,竟将自己的手,递给了那个气息既熟悉又令人心悸的陌生人。
触手一片冰寒,仿佛灵魂接触到了一块永不融化的坚冰。
转瞬间,顾舟也被一股力量托起,骑上了另一匹纸马。
这马匹内部空空,却异常稳固。
旁边与他并行的白垩紧紧拉着他的手,指骨用力,冰冷透过皮肤渗入骨髓,仿佛两人本该如此,是这场诡异仪式中不可或缺的一对。
【嘀嘀嗒。】
停歇的唢呐声,重新尖锐响起,音调扭曲刺耳,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狞笑。
顾舟注意到这支诡异的迎亲队伍开始分裂,一队簇拥着那抬着“过去的顾舟”的红色花轿,逐渐走向远处的浓雾与虚无,仿佛正驶向一个正在崩塌的时空。
而另一队,则簇拥在如今的顾舟,和握着顾舟手的神子白垩周围。
顾舟身披那身由金砂红纸糊成的、窸窣作响的沉重婚服,被身下纸马驮着,感觉自己仿佛完全成为了一个纸人,一个被送进阴间的替身,他浑身关节僵硬,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牵着他的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