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幻境似乎没有恶意,温折秋暂停下旁的心事,传音道:“先跟着他,说不定能找到结束幻境的办法。”
长月枫看着他已经没事人一样的表情,想说些什么,也知道现下不是时候,无声的叹了口气,从嗓子里闷出一声“嗯”。
听到两人答应,「温折秋」微微一笑,单手负在身后,领着他们离开了破破烂烂的森林,沿着青苔小道,慢慢悠悠地来到了一条古色古香的长街上。
路途中,他时不时还会与长月枫闲谈几句,只不过长月枫一句也没搭理,目光始终落在温折秋的身上,灰绒绒的狼耳朵越耷越低。
温折秋脑子还是一片乱,仿佛在一夕之间塞进去大堆东西,豁然开朗之后,只剩了思考过度导致的空白茫然。
正发着呆,一条套索从街道的一侧飞了过来,直直地冲着他的脖颈上圈。
剑光一闪,瞬间将套索斩成两截。
长月枫把温折秋护进怀里,沉着脸朝绳索扔来的方向扫视过去。
那是一家卖狗肉的铺子,肥头大耳的老板正满脸垂涎的盯着温折秋,见一次不成,又找出了一条新的套索,想要往温折秋的身上抛。
不仅是他,长街两边好些店的店家都走了出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值钱的好东西,拿笼子的、卷绳子的,纷纷朝着几人身旁接近。
“喂,那小子!这小孩儿是我们好不容易抓着的,识相点就赶紧的还回来,挣钱了我们还能分你一份!”
狗肉铺老板嚷道。
长月枫听着不大对劲,但并不想过多交流,冷冷道:“滚远点。”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呢!”
人群中的一位店家叫开了:“你知不知道这小妖怪养着能干多少事,再不还回来小心我们对你不客气!”
这句“小妖怪”一出口,长月枫皱起眉,想起之前听到过的回忆,大概猜到了眼前所见的事情经过。
温折秋也反应过来这是哪一段往事,漫不经心的笑笑,揉着额角道:“不用理会,走了。”
最初的时候,他对旁人的确没有太多防备,甚至还抱有一丝被收留的希望,一个没留神,被那家狗肉铺的老板关进了狗笼子里,又饿又打了好些天,好不容易才得以逃脱。
后来他到其它城镇谋生时,陆陆续续也碰上了好多别有用心的店家,好在那时他已经长足了教训,没再被抓起来过。
想到这里,温折秋也差不多明白过来,这灵池还原的皆是他和长月枫心中难以释怀的事,要考验的便是他们在重新面对这些事的时候,能不能以平和的心境顺利度过。
只不过目前的幻境全都与他有关,灵池也没有刻意把他们分开,也就是说,对长月枫而言最难释怀的,是他本人……
温折秋感觉自己这会头疼得慌,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
那些店家却不肯罢休,略过后方的「温折秋」,把两人堵了个水泄不通,硬是要长月枫给他们个说法。
幻境生灵杀不掉,这些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温折秋拍拍长月枫,想叫他一起先御剑离开。
长月枫把他摆到身后,很冷的道:“不。”
温折秋:“?”
青年的语气里很明显的透着不爽,下一刻,温折秋就看到他把周围的店家挨个拎起来,卷绳子的被吊到了房檐上,提笼子的被关进了自己的笼子里。
做完这些,长月枫又一拍旧年,无数道金色的剑影从剑身中脱离出来,把在场众人全部扎成了连连惨叫的刺猬。
他沉着眸子,心里对破境之法猜到了七八分,也不要后头的幻境领路了,就这么半搂着温折秋,穿过只剩哭爹喊娘的大街,快步朝着一个方向走过去。
这一通动作又快又利落,温折秋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带到了先前见过的宅院卧房里,按坐在了坐榻的其中一边。
而坐榻中间的方台上,正摆着那盘温折秋见过的,没有下完的棋局。
门没有关,「温折秋」也跟了进来,似乎对刚才的小插曲浑然不知,闲闲散散坐到棋局的另一边,挑眉道:“盼了这一局这么久,不亲自与我下么?”
长月枫站在温折秋手边,平静道:“这局棋我只和他下。”
“可他什么都不记得。”
「温折秋」拈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把玩,意有所指道:“我想你也心知肚明,若是没有那段过往,他是绝不会与你下完那盘棋的。”
长月枫不想再与他废话,惜字如金道:“哦。”
「温折秋」:“……”
这架势实在像是披着狼皮的小狗崽,奶声奶气的“汪”了一声。温折秋听着有点好笑,思绪混乱的脑子也稍微清醒了一点,执起棋罐里的一枚黑子:“我来下?”
「温折秋」却摇一摇头,转向长月枫,继续劝说道:“把他送出去,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长月枫这次一个字也懒得给他,抱着剑站在一旁,尽职尽责保护主人的小狗模样。
温折秋有些领会到他的意思,配合的将手中的黑子按在棋盘上,「温折秋」仍不落子,苦口婆心道:“我不会消失,只要你过来,我永远在这里等你,难道这不比……”
他话音未落,长月枫像是听得不耐烦了,扯着他的衣领往地上一丢,自己坐了上去,按下一枚白子,语气温和了些许:“继续。”
「温折秋」:“???”
幻境一脸懵的坐在地上,温折秋看着更好笑了,转回到面前的棋局时,又有些犹豫。
现在看来,结束幻境的方法,很有可能是下完他们共同放不下的这盘棋。
他虽想不起来这盘棋局的赌约内容,根据当前发现的讯息,大致也能猜到让长月枫赢意味着什么。
但他现在着实太乱,很多话也还没来得及问,没什么精力应付这棋局。
该怎么下,才不会伤到长月枫的心……
面前的人拾起第二枚子就不动了,长月枫知晓他心里的想法,面色沉静的把住温折秋的手,替他把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温折秋微微一怔。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指尖,像是想把手抽出来的样子,长月枫看他一眼,突然唤了声:“师尊。”
“……”
温折秋顿了顿,才问:“殿下……想说什么?”
长月枫看着他,只道:“我不会让你为难。”
说完,他便在温折秋复杂的注视中,覆住他的手,从棋罐里取出一枚又一枚的黑子,自己同自己对起了棋。
因为这一次他们坐的是相反的位置,原本优势的也是白子那一方,长月枫用了与梦中截然不同的下法,很快把局势重新逆转到黑子占优,只差最后一步,便可以定出棋局的胜负。
而决定结果的也是一枚黑子,只要相让,整片白子就能得到一线生机。
温折秋全程观望到这一步,自然看得出来,这路数比他梦中所见的那套,要高明不知道多少。
原来他会下啊……
温折秋垂下眼眸,没来由地感觉到一丝疲倦。
他蜷了蜷指尖,又一次的想抽出手,却被长月枫握得更紧,往黑子能胜的路线上,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富有格调的卧房霎时间如同摔到地上的瓷片一般,从墙面裂开数条巨大的裂缝,一直延伸到他们来时的长街,再到森林与天空。
下一刻,应声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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