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申从云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没有人受伤,也没有人死去。
柳萧看上去比她更快接受了这一切,他来到那座刻着“闻人遥”几个大字的墓碑前,缓缓跪下身来。
“我会把他带回来的,”他说,“一定会回来的,师父。”
闻人遥和师弟师妹已经下葬,柳萧没法把他们一起带走,闻人远也不会允许。
他只能跪在那里,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柳萧的发丝有些凌乱,申从云看见一抹银白从乌发之下闪过,她眯了眯眼,正想开口提醒,忽见一道金丝囚笼从天而降,申从云一惊,一把将柳萧给推了开。
那囚笼砸在两人几步之外的地方,原本平整的地面深深陷下去了一个坑,几道身影降落在墓地周围,柳萧眸光一凌,灵剑顿时出鞘,将那个试图暗中带走闻人潜遗体的身影捅了个对穿。
那人大概是也没想到柳萧会不顾同门情分上手就打,当下发出了一声惨叫,扑通跪倒在地。
申从云警惕地环顾四周,那几人都是与他们同辈的门派弟子,一个个手中都拿着法器,看上去并不是来叙旧的。
“柳师兄,申师姐我们也是受长老命令,”为首的那人笑得有些勉强,“再说了,你们把闻人师兄的尸体带出去,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把他留在门派安葬。”
柳萧没有理会他,径自来到安置闻人潜的树下,看也不看那弟子一眼,直接把自己的剑给抽了出来。
血花四溅,那弟子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你们要拦我?”柳萧问。
那些弟子闻言面面相觑,没人想和闻人遥的徒弟打架,虽然现在申从云自断一臂,修为大打折扣,但光是一个柳萧,也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师弟……”申从云本想开口,被柳萧一抬手拦了下来。
“师姐不必插手,若是你之后还想留在沧泽宗,这里发生的事情,你只能当做不知道。你帮我照看好他就是了。”
“师兄,何必如此啊,你跟我们回去见见掌门,把事情说清楚了就好了。”那些弟子还想再劝,周遭空气却炽热起来,令他们汗流浃背,只得掏出法器准备迎击。
申从云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也暗自调动起了灵力。
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让柳萧独自一人面对这些弟子。
剑拔弩张之间,不知是谁先叹了口气,劝道:“要不就算了吧,掌门大概也知道光凭我们几个对付不了柳师兄。”
这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由他打头,其他人也有些犹豫,既然柳萧是打算离开沧泽宗的,那拦他似乎也没有意义。
几番对视之后,弟子们终于达成了共识。
“我们会如实向长老说明,”为首的人道,“也希望师兄师姐念在我们同门一场,不要再做出格的事。”
“如果来祭拜自己的师父就能算是出格的事,那你们怕是要失望了。闻人潜我一定会带走,其他的随你们便。”
柳萧一步都不肯退让,那些弟子也没有办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柳萧带着闻人潜离开了。
“阿潜已经陨落,再将他留在沧泽宗也没有意义,”申从云叹道,“原本他们下个月就要成婚,师弟会失了理智也是人之常情,也希望你们不要见怪。”
申从云虽为前任掌门的大弟子,但在门派里也没有什么架子,若是弟子们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帮忙,凡是她能做的,也都不会拒绝,如今一朝虎落平阳,其他弟子们倒也不至于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她,纷纷道:“那是自然,师姐不必挂心。”
“掌门那边我也会去和他说,你们就先回去吧。”
那些弟子巴不得能了却一番心事,也就一个接一个走了。
申从云回头望向柳萧离开的方向,见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师弟,”她叫住了柳萧,“还有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师弟和师妹……”
“算了,”柳萧语气淡淡,“我没有脸面面对他们。走吧,师姐,你要送我吗?”
不管怎样,申从云总是得跟去的。
两人来到了沧泽宗的大门之前,这原是沧泽宗的弟子入门时必须走过的一条长梯,申从云看过无数名弟子穿过那道沉重的石门,意气扬扬地踩上这条长梯,他们也曾经是其中之一。
“师弟,”申从云终于忍不住叫住了柳萧,“你这一走,怕是……”
“很难再回来了,”柳萧“嗯”了一声,接过了她的话,“我知道。”
自从他回到门派开始,柳萧就没打算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申从云听出了他的潜台词,她叹了口气,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想就改变得了的,这些日子下来,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向她反反复复证明这件事。
“师父临走前跟我说了一些话,”申从云道,“她让我活下去。你也是,师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柳萧抱着闻人潜的双臂紧了紧,低低应了一声。
申从云屈指打出一道灵力,石门在二人面前缓缓敞开,申从云看见他们的命运被从中斩断,她不知道从今往后两条线是否会再相交。
柳萧举步走出门外,他抖了抖双肩,像是挣脱了一条紧缚在他肩头的锁链。
“师姐,多保重。”柳萧说,他往山下走去,没有回一次头。
那之后申从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闻人远,其间删去了不少细节,只说最后柳萧带着闻人潜的尸体离开了。
后者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道:“既然如此,我便当做他叛逃师门处理了。”
申从云没说什么,要是真有人在这时候蠢到去追杀柳萧,死的还不一定是谁。
闻人远走后,屋内重归寂静,申从云知道这寂静短时间内怕是不会消散了。
她坐在那儿,指腹无意识地摩挲桌面,她感觉到一些划痕和烫痕,让申从云想起闻人潜年纪还小的时候,每次被师父骂了,就喜欢跑到她这儿来待着,一声不吭地拿小刀削水果吃。
他给柳萧做饭,每次都最先把申从云当实验品,有几次没注意好温度,餐盘端过来的时候烫伤了桌面的漆,闻人潜说要给她换一张桌子,申从云没舍得。
她又偏头去看紧闭的房门,一条条划痕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那里,闻人潜还没结丹的时候,每次他过来申从云都要拉着他在门口量量身高,调侃几句他又长高了,或是又没有好好吃饭,这门每次要坏了,申从云就修一修,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换过了。
她的目光在屋内徘徊,当意识到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永远也不会醒过来喊她师姐的时候,申从云突然觉得愤怒。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一拳砸碎了身前的桌子,没有灵力护体,血流了她满手。
死了……她想。
阿潜怎么就死了呢?
她不该信他们,她不该信任何人。
她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心存侥幸,认为那些人说的话就是对的?人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
无颜面对师弟师妹的不是柳萧,是她申从云。
她本来有机会救他的,她的手废了,还有一身修为在,她又为什么会把他留在地牢里受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