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纸人脑袋太圆,还是手上毛笔不趁手的缘故, 纸人的五官看上去有些抽象,和照片上的脸两模两样的。
但周舫东却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好像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想了想, 他可能觉得纸人造型还差点什么,不知道从哪里薅来了一坨彩带,沾了沾浆糊, 黏在了纸人脑袋上。
五官平滑又扭曲的纸人拥有了彩虹般闪亮的头发,月光映照下,长发熠熠生辉,变成了夜幕中最闪亮的那颗星。
周舫东笑了起来,随手把照片往身后一甩,拿出一把匕首划开了指尖,在‘纸人’双眼中点了一下。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几乎就在他手指离开纸人眼睛的瞬间,纸人那厚实身体的胸腔位置发生了起伏,好像在呼吸一般。
那用血液点出来的眸子,在月光下泛着一层湿漉漉的光泽,仿佛活了过来。
周舫东满意地打了个响指,一簇幽蓝的火苗便从纸人脚底窜起,迅速将其吞没。
火焰燃烧的颜色有些诡异,蓝中透着绿,绿中透着紫,烧到纸人头发的时候更是爆发出了迪斯科灯球般的耀眼光芒。
在五光十色的火光之中,纸人迅速化作了一团灰烬。
而火光彻底消失的那一刻,院中周舫东的身影也随之无声无息地淡去了,仿佛和纸人一样消失在了火焰之中。
下一瞬,画面一转,周舫东身影出现在了另一处地方。
这个地方天是血红色,地上是一片焦土,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永恒的黑暗和挥之不散的血光。
周舫东站在一条蜿蜒的土路上,手中凭空出现了一个白纸灯笼,灯笼散发出的幽幽蓝光照亮了前路,他沿着小路一直走到了一座牌楼前。
牌楼用青白色石头垒砌而成,四根石柱撑起三间门洞,中间高,两侧低,顶上覆着青瓦。只是那些青瓦缝隙间不断有鬼手伸出,疯狂地抓挠着空气,挡住了牌楼中间的匾额。
直到不知从何刮来的凄厉阴风呼啸而至,那些鬼手才乖乖垂了下去,露出了匾额上的三个大字——鬼门关。
阴风出现的同时,身着黑袍头戴高帽身形魁梧的黑无常凭空出现在了牌楼下方。
黑无常脸色异常难看,一手拎着锁链,另一只手拎着的,赫然是周舫东刚刚做好的纸人。
那留着闪亮长发的纸人看上去比刚刚要活泼不少,虽然脖子被黑无常掐住了,但四肢和身体都很有活力地挣扎弹跳着,像是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活鱼。
周舫东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记忆中的声音很小很模糊,听不到他和黑无常说了什么,只能看到那位知名鬼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黑无常用力摇晃着手中一直鲤鱼打挺试图水溅跃的纸人,对着周舫东大声说了什么。
听他说完,周舫东的表情有委屈也有不解,似乎是不理解他为何如此反应。
最后黑无常忍无可忍,放下了留着七彩飘逸长发纸人,直接薅住了周舫东的衣领。
这次他清晰地听到了黑无常在说什么……
黑无常说的是,退钱。
记忆中所有的声音都是朦胧且模糊的,唯有那一声‘退钱’清晰无比。
周舫东从记忆片段中脱离出来,脸色有些苍白,耳畔中还回荡着那一声震耳欲聋的‘退钱’。
他不知道自己为为何要扎纸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跟黑无常做起了买卖……而且他纸人扎得那么炫酷,黑无常凭什么要他退钱?
虽说那纸人很符合他的审美,但周舫东的确对这段记忆没有任何印象。
他感觉自己大脑越来越疼。
到底为什么要扎纸人呢?自己以前又没在殡葬行业工作过,他以前明明……
对了,他生前是做什么工作来的?为什么要穿西装当工服?
他是做销售?房地产中介?还是卖保险的?
周舫东终于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的记忆很不对劲,缺了很多东西,有什么故意模糊了他的意识,让他刻意忽略了记忆中缺失的地方。
周舫东强忍着头疼,开始认真梳理起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
就像是某些网站设置密保时都会问的那样,他开始回想自己的父母名字是什么,小学班主任是谁,学号是多少,最好朋友的名字是什么……
周舫东愕然发现自己竟全都答不上来。
他甚至连自己的出生日期,自己是哪个大学毕业的都想不起来了。
周舫东努力集中注意力,试图在脑海中搜索出那些被模糊了的生前记忆,哪怕头很疼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回忆的时间越长,头痛感就越明显。
一开始只是太阳穴附近的钝痛,随着他不停地思索,痛楚也愈发剧烈了起来。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猛地探入他的颅骨,攥住了他的大脑,然后毫不留情地向两侧撕扯。
那尖锐的痛楚好像要把他大脑从颅骨中剥离,周舫东只感觉眼前一黑,差点倒下。
他用力捂住了头,能清晰感到额角血管的跳动。
血管每一次跳动都像有一把小锤在颅内狠狠敲击。那无边的痛楚好似有了实体,沉甸甸地压迫着眼球和头顶,又像是有了温度,滚烫得让他觉得自己的大脑正在沸腾蒸发。
周舫东咬着牙,犟种精神再次启动。
他似乎是跟这剧痛杠上了,哪怕是再疼也没有放弃回忆自己的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习惯了痛楚的缘故,他能感到那剧烈的撕扯感正在慢慢平息,蒙在记忆上的迷雾似乎也在随着痛楚一起退去。
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片红光,又是一个记忆片段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在这个记忆片段里,穿着黑色西服的周舫东站在一道裂缝前。
说是裂缝其实也不太贴切,对人类来说,这道缝隙太大。
横亘在周舫东面前的,是一道狰狞的望不见尽头的巨大深渊。
深渊之中弥漫着猩红血光,一道如同岩浆般粘稠的血色河流在裂缝中奔腾着……那是一条没有源头也没有终点的河流,在这虚空裂缝中无声而狂暴地奔流着。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条恐怖的血色长河中,挤满了无数难以名状的恐怖鬼怪。
它们在血河中疯狂挣扎,肆意撕咬践踏,互相纠缠互相厮杀,却又共同朝着裂缝之外的方向伸出无数扭曲的肢体和畸形利爪。
那一双双漆黑鬼手扒在裂缝边缘,渴望逃离这片痛苦的血河炼狱,涌入外面的世界。
周舫东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迟疑,纵身一跃,跳入了那撕裂天地的裂缝之中,投身于那条万鬼挣扎的血色长河。
就在他坠入血河的瞬间,难以想象的痛楚涌了上来——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铁针在身上每一寸血肉之中穿梭,身体正在缓慢溶解着,像是被强酸一点点腐蚀。
但这痛楚仅仅是开始。
在血河中挣扎的厉鬼蜂拥而至,它们如同嗅到了血味的食人鱼,扑到了周舫东身边,用利爪撕扯着他的血肉,用尖牙啃噬他的筋骨,身体吃干净了就疯狂撕咬吞噬他的魂魄。
他的身体和魂魄顷刻间就被撕得支离破碎,鲜血和碎肉融入这条血色长河之中,融入厉鬼口中,消失无踪。
他好像彻底融入了这条由怨念与恐怖构成的血色河流……河中无数鬼怪都成了他的一部分,他成为了这条河流的本身。
但即便身体和魂魄全都消失了,痛楚也没有消失。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崩解之痛,每一个思维碎片在被细细碾磨。
周舫东感觉自己的意识、记忆、情感,全都被扔到了一个巨大的粉碎机之中。他的大脑一片混沌,感知变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纯粹到极点的疼痛。
永无止境的撕裂与湮灭之痛就像是这条永远不会停止奔流的长河,那难以承受的痛楚持续不断地绞杀着他仅存的意识。
记忆中的痛楚完全重现到了现实,此时别说回忆了,周舫东大脑甚至连保持清醒都很困难。
他直接倒在了地上,身体因痛楚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两道血泪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流下,隐约有神龛虚影在他上方浮现,恐怖的压迫感出现在了地下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