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一片蒙蒙的黑暗,不远处好像有浅淡的亮光,将这趟满载尸体的列车拥抱在怀。
列车速度逐渐放缓。
1车内,灯光明灭不定地闪烁。
女声机械地响起:“各位旅客晚上好,列车前方到站,长陵鬼街。请下车的乘客准备好行李物品,有序下车。”
蒋思成猛地跳了起来,挤开杨知澄,死死占据了门边的位置。杨知澄隔着他的身体,看见了车站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棚顶,还有亮着的白色灯光。
灯灭了。
列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车门外的景象与上一站停靠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遥远处,有一条长蛇似的细小灯光,在夜色中蜿蜒向前。
蒋思成一秒钟也不想拖延,立刻冲进了站台。
杨知澄牵着宋观南向外跑去。他一扭头,便看见站台上,那售卖饼干的中年女人还悠哉地站在自己的铺子前。
她像跟着列车一路来到了这里,又像是列车从未离开。
尽管灯光明亮,空气潮湿微温,杨知澄还是感觉到一阵一阵诡谲的寒意,从皮肤的每一个毛孔渗透进身体里。
而另一头,正在1车的旁边,便是D4444列车的车头。
隔得近了,杨知澄便看得更加真切。整个列车的车头,乃至于遥远处的铁轨,都笼罩在一团蠕动的白雾之中。白雾如同有生命一般,将底下的一切景象都藏匿起来,远远望去,里面的一切都看不清楚。
是黑夜,还是无限循环的列车?
邹建国一离开车厢,便快步走向车头。只是甫一碰到白雾,他便触电般收回了手,面色苍白。
但他毫不犹豫,再次攥着钥匙向白雾伸出手。轻盈的白雾在这时却如同混凝土一样,邹建国额头渗出冷汗,咬牙开口:“给我点时间!”
杨知澄后退一步,挡在邹建国身后。
“没事,冷静。”杨青红深吸一口气,说。
站台上灯光滋滋地闪烁了一下。蒋思成见状,登时向几人包围圈内凑近。邹建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手臂上青筋暴起,艰难地一寸寸将钥匙向锁孔插去。
杨知澄警觉地环顾四周。
车尾亦是被同样的白雾笼罩。白色的车厢上分布着细细密密的划痕,而一旁的3车上,从车厢壁到窗户都糊着血手印。这片血手印顺着窗户,一路延伸至墙壁,又贴着1车,没入车头处。
触目惊心。
杨知澄眯起眼,心跳加速。
所有车厢的门都是大开的,乘客似乎没有下车的欲望,站台上空无一人。
可忽然,不知是哪个车厢中,嗖地探出了一颗头。
那是一颗古怪的头颅。头颅的面色惨白,没有五官,只有五个黑漆漆的孔洞,诡异地出现在五官应当出现的地方。
这是……
杨知澄悚然。
杨青红也看到了这场景。她面色一白,这个始终都尽量保持冷静的人终于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那东西从门内蹿了出来。
一只。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惨白的人影从黑暗的车厢中一只接着一只冒出来。它们爬了出来,沿着布满灰尘的的地砖,向几人迅速接近!
摆摊的中年女人见到这场景,竟然拉着推车,不愿掺和似的向后退了两步。
“饼干!还有没有饼干!”杨青红尽管恐惧,但在这一刻仍极快地反应了过来。
她一股脑从藏在衣服里的口袋中掏出了几包饼干,一袋袋拆开,护在身前。
而宋观南没等杨知澄说话,便蓦地一伸手,将他护在身后。
宋观南的背脊一如既往的宽阔,杨知澄紧紧攥着他的道袍后摆,看着铃铛上的红穗子微微飘动。
那群诡异惨白的人影几秒钟的时间就窜到了几人面前。头一只高高跃起,黑洞洞的嘴巴一口吞下了杨青红手中的整块饼干。瘆人的寒意在它们跃起的那一瞬膨胀开来,杨青红浑身哆嗦,却也一步都没有后退。
宋观南双手前伸,带起一阵冰冷的劲风。惨白人影蠕动的身形一顿,竟是滑溜地向后缩去。
“邹建国!我的饼干不够那么多!”杨青红喊道。
“快了!”邹建国吼道,“快了!给我一点时间!”
从列车中涌出的惨白人影越来越多。车身上传来咚咚的闷响,像是有人在列车内,一遍又一遍地敲击着墙壁和窗户,试图破除某种看不见的禁制,逃脱出来。
惨白人影已经爬行至面前,宋观南抓住一只,它便如同会流动一般缠绕上他的手臂,一路向上攀爬,直奔他面门而来!
他的瞳孔变得更加漆黑,那只蠕动的人影发起了抖,向后猛地皱缩。宋观南顺势一甩,它便脱手飞出,砸在站台锈迹斑斑的柱子上。
杨青红的饼干本就所剩无几,此时去了大半。
“还有多久!”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只惨白人影抢走了两块饼干,“还有多久!”
“马上!”邹建国的声音下一秒变得高亢,“开了!”
开了?
杨知澄猛地回头,便见邹建国用力拉开驾驶室的大门。
“走!”杨知澄一把将离门最近的杨青红推了进去,又拉着宋观南往里冲。
可当他半只脚踏入驾驶室时,却被一个人猛地钳住了手臂。
那钳住手臂的力量极大,几乎嵌进肉里。剧痛袭来,杨知澄转过头,正正对上蒋思成的脸!
蒋思成看着他,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那张尽管紧张,但尚有着几分活人气的脸变了。
他脸上的肌肉组织缓缓地融化,可露出的并不是灰白色的头骨,而是惨白的面目。
头颅上,五个漆黑的孔洞扩大,将五官吞噬其中。短短一两秒的时间,他的脸就变得和那些惨白人影别无二致!
他的背后,探出了另一颗惨白的头颅。
一只不知何时爬上他背脊的黏腻人影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睛直直望向杨知澄。
蒋思成的身体瞬间软化,顺着杨知澄的手臂缠绕而上。漆黑的嘴巴张开,竟是一口吞向杨知澄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杨知澄只来得及抓紧宋观南的手。
下一秒,一声极为尖利、但微不可闻的凄厉尖叫声响起。
惨白人影倏然倒飞而出,摔进遥远的白雾中。宋观南面无表情地收回如同利爪一样的手,眼底似乎有灰白色的暗纹一闪而逝。
“快点进来!”
杨青红的声音传来。她一把将两人拖进驾驶室里,邹建国用力地关上门。
杨知澄剧烈地喘息着,好一会才恢复平静。
驾驶室里的灯并未受到停站的影响。
灯光盈盈亮着,映着闪烁各色光芒的仪表盘。巨大的玻璃映出车头前的景象——那是一个年久失修的铁轨,枕木破败,铁轨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锈斑。
只稍微向前一点,浓厚的迷雾便遮盖住了视野。
从侧边望去,杨知澄只能看到长着杂草的泥地。
没有站台,没有惨白的人影。
一切都仿佛陷入静止,驾驶室内和驾驶室外,就如同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蒋思成……他怎么回事?”
杨青红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可能从5车开始,就已经被鬼缠上了。”杨知澄说,“所以他在1车时,能够前往车外。他看到的光,没准就是刚才那些惨白的尸体。”
杨青红叹了口气。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左右看看,“在这里……我们能做什么吗?总不能困死在这儿吧。”
杨知澄亦是四下观察着。
忽然,他被一个东西吸引去了全部的视线。
——那是一只小小的平安符,静静地悬挂在驾驶舱玻璃的一侧。
红色的平安符袋上似乎用淡金色的线绣着一个字。而在平安符下方的置物台上,搁着一顶窄檐帽,还有一张工牌。
杨知澄的注意力瞬间由平安符转移开来。他上前,捡起了工牌。
那工卡上有一张蓝底一寸照片,整整齐齐地打着工牌主人的名称和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