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拿回来的。”杨知澄扯了下嘴角,“周婶猪肉铺里的,他们叫它‘鬼肉’。”
“我不知道它哪来的,只知道周婶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处理它。她好像很害怕这东西,时常让我带给我妈。”
“‘鬼肉’?”斗篷人看了他一眼,“那你说的这位周婶,杀的可不是猪。”
“我知道。”杨知澄笑笑,“她杀了真的猪,也杀了假的‘猪’。我们一家人,都是吃真猪肉才活下来的。如果吃了假猪肉,不出今晚,我就会被吃进胃里的猪肉给吃掉。”
“你知道的还不少。”斗篷人很轻地嗤了声,“她想做这些‘猪肉’,当然要付出一些代价。那些鬼肉,就是被她杀死的东西集合而成的怨念——她自然害怕这些。”
“原来如此。”杨知澄扭头,又看了眼藏匿在黑暗中的房门。
“可她为什么会死呢?”
“这块鬼肉,不是一般的鬼肉。”或许是觉得杨知澄不像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斗篷人的话便多了些,“这肉里的怨念太强了,甚至都凝结成了鬼血。如果我们惊动了它,能不能如此顺利地离开都说不定。”
能不能顺利地离开?
杨知澄看了看斗篷人。
那就是能离开咯。
他心里盘算起别的事情。斗篷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沿着楼梯继续向下走着。楼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死寂的旅店中显得格外刺耳。
杨知澄跟在他身后,落后不到一个阶梯的距离。
“你是哪里来的人?”他压低声音,问道,“我偷听妈妈说,你是‘解铃人’。我妈妈也是解铃人吗?”
“……算是。”斗篷人含糊地回答。
“你可以带我离开这条街吗?”杨知澄继续问,“我……”
一个冰冷的、略带重量的东西突兀地搭上他的肩。
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袭来。杨知澄心脏差点跳出喉咙口,反应极快地一转身,但那只手却死死地扣在他的肩膀上!
尖锐的疼痛骤然切入身体,杨知澄脸色一白。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直走在他身前的斗篷人倏然回头!
静谧如浓墨的夜色中,杨知澄看到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那双眼比夜色还要黑沉,就如同两轮冰冷恐怖的黑洞。他定在原地,被那双眼睛扼住喉咙似的,好一会才找回身体的掌控权。
而身后那只抓住他肩膀的东西发出一声怪叫,松手后原地跃起,竟是想要逃跑!
杨知澄回头,在黑暗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他白天见过——是他爸爸,原本还好端端地在后厨的躺椅上睡觉,此时黝黑的脸上泛着浓浓的青灰色,嘴唇发紫,双眼突出,细密的血丝攀爬其上。
斗篷人欺身而上,飞掠而过时的劲风带落了他的兜帽。他五指犹如利爪,一把抓向爸爸,尖锐的指头竟是直直插入了头骨之中!
爸爸的身体开始扭曲,它发出不似人声的怪叫,四肢如同面条般扭曲。在发出最后一声可怖的喊声后,身躯一软,在斗篷人松手后,像烂泥似的瘫在了楼梯上。
“……他是不是早就死了?”杨知澄平复了呼吸,盯着终于露出真容的斗篷人。
以他浅薄的经历来看,这斗篷人长得似乎是很漂亮的。他的肤色冰白,鼻梁高挺,眉眼俊秀。只是眉宇间却带着略显锐利的疏离之意,一时间竟让杨知澄略略有些发怵。
“没有。”斗篷人看了他一眼,惜字如金,“原本人不人鬼不鬼,在桐山街待了这么久,活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他越过杨知澄,向旅店外走去。杨知澄跟在他身后,看到深夜中的桐山街上空无一人。店铺皆是合着门,就连那始终坐在街上的山羊胡子,都回到了屋内。
斗篷人沿着青石板,向外走去。
杨知澄看着路旁的门牌号。门牌号的数字不断地增加,从295到386。很快,周婶的猪肉铺便映入眼帘。
她好像忘记关门了,门口摆着血淋淋的案板,案板上还插着那把杀猪刀。有粘稠的血液在屋内流淌,好像有生命似的向外缓慢探去。
杨知澄记得,周婶猪肉铺的门牌号是你不要跟着我了。”
斗篷人突然说。
“嗯?”杨知澄停下脚步。
“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待着。”斗篷人继续道,他的语气冷淡,眉宇间的神情也如出一辙,“我出来的时候,会带你走。”
杨知澄眯了眯眼。
从周婶的猪肉铺往后,还有几间半关着门的店铺,和一些住着人的小楼。矮小的小楼和店铺在潮湿的空气里矗立着,破破烂烂的小旗有一下没一下地飘。
“我和你一起去。”他说。
斗篷人皱起眉。
“不安全,我不一定能保护你。”他拒绝,“在这里待着,你能活下来。”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在这里生活。”杨知澄看着斗篷人,“我想知道我为什么活在这条街上,我想知道这条街对我来说有什么特殊。”
“我没有理由让你跟着。”斗篷人依旧冷漠。
杨知澄笑了笑。
他一把拔出周婶插在案板上的剁骨刀。剁骨刀的血槽里积着黑红的凝固液体,看起来煞气十足,格外可怖。
“我去过桐山街401号后的地方,活着回来了。”他说,“我知道很多东西——”
“我可以帮到你。”
斗篷人看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掠过些复杂的情绪。
他眉宇间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松开些许,好像在权衡利弊后,终于接受了杨知澄的提议。
“可以。”他说,“但我不负责保证你活着。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没关系。”杨知澄平静,“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行。”斗篷人转过身,“跟紧我。”
他朝着黑暗的桐山街内走去,杨知澄快步跟上。
“我叫杨知澄。”杨知澄说,“杨树的杨,知道的知,澄澈的澄。你叫什么?”
斗篷人头也不回。
“萍水相逢。”他说,“也不必知道名字了。”
……
在斗篷人声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记忆骤然扭曲。
无数庞杂的画面,夹杂着恐怖的尖啸和阴森的寒意爆炸开来。杨知澄天灵盖乎被劈开似的疼痛,他惨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直了身体。
竟然还没有入夜。
窗外是夕阳下昏黄的天际。杨知澄大脑撕裂般地疼痛,他抱着脑袋,深呼吸许久,才逐渐平复下来。
……发生了什么?
那是他的记忆吗?
可他从小在养父母身边长大,怎么可能和桐山街扯上关系呢?
那个爸爸是谁,妈妈又是谁?
还有,还有那个斗篷人。
梦里的记忆极为清晰,只需要稍一回忆,便能记起那张脸。
那分明是宋观南啊!
大脑的剧痛让他的思维变得极不清晰。杨知澄用力地按着太阳穴,忽然想起在列车上捡到的平安符。
平安符还在口袋里。
他忙将那只平安符摸了出来,拆开袋子一看——
那枚粗糙的黄纸,已然化为一摊灰烬。
第82章 桐山街(4)
黄纸化成的灰烬积在红袋子里,杨知澄看着那摊灰烬,头皮突然一麻。
D4444列车里找到的平安符,在他梦见一段自己从未经历过,但却似乎属于自己的记忆后,竟然变成了灰烬。
那段记忆,是它带来的吗?
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他和桐山街,竟然有这样奇怪的渊源……
杨知澄收紧袋子,想起促使他提前来到桐山街的、宋观南带来的那个梦。
他说……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件件发生的事情穿针引线,好像牵系在一起,导向某个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