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
这些年的记忆倏然飘远。在剥离开那些鲜活的回忆后,余下的竟然只是一片诡异血红、完全混沌的深海。
一眼望不见底,无法窥视,亦无法感知。
他直挺挺地站立在某个地方。
刺目的、血腥的东西包裹在他身上。天空沉沉压下,一片阴冷。而他神情冷漠麻木,眼白血红,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浸染成粘稠的深黑色。
他是谁?
它是谁?
他的意识愈发混沌,但极强烈的怨念与杀意从那片血红色的深海中汹涌而起。他紧紧地抓着宋观南的手臂,脑海逐渐被一个念头占满——
他要杀死宋观南。
渐渐地,诡异的血丝从杨知澄眼白攀爬而上。小路之中,一阵扭曲古怪的气息缓慢扩散开来。他幽幽地上环宋观南的脖颈,表情变得空白麻木。
宋观南垂下眼,目光少有地变得阴翳。
“杨知澄,宋观南……杨知澄……宋观南……”
女人红唇仍在一张一合,声音汇成海浪,不断地从四面八方飘来。
杨知澄手臂收紧,毫不留情地箍住宋观南的脖子。肉眼难以察觉的黑气一点点从宋观南身上弥漫开来,又渗入杨知澄的身体里。
他眼白中的红色愈加刺眼,在夜色中显得森然可怖。
宋观南叹了口气。
他握住杨知澄的手腕。
“听话。”他说。
杨知澄的双臂仍在收紧,但过了会,竟然慢慢地停了下来。
他呆在原地,双眸麻木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茫然。
宋观南拉了拉杨知澄的手,他便从宋观南背上滑落。
两人并肩而立,宋观南冷冷地凝视着女人。
初秋的闷热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寒意。
“杨知……澄……宋观南……”
女人嘴唇开合的速度越来越慢。宋观南面色一片青白死寂,他冷漠地看着女人,静静听着她继续叫魂般重复着两人的名字。
“杨……知……澄……宋……”
在念到宋观南的名字时,女人却突然卡壳了。
“宋……宋……”
她的嘴唇一下下蠕动着,却就是无法说出下一个字。
杨知澄挣扎了一下,宋观南用力地攥住他的手,迎着女人走去。
“宋……观……”
女人艰难地张着红唇:“观……”
宋观南朝着她的身体走去。她模糊不清的面庞近在咫尺,但宋观南却不闪不避地迎上——下一秒,他们竟然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女人的身体!
站在路上的女人,以及身后那无数个女人的躯体瞬间变得虚幻起来。
“宋……宋……宋观……”
女人声音越来越小,逐渐熄灭在寂静的夜色之中。宋观南紧紧握着杨知澄的手,向酒店走去。
杨知澄眼底那片刺目的血红一点点消失。当酒店的灯光越来越近时,他才如梦初醒般“呃”了一声。
“……宋观南?”他茫然地望了望四周,“这是怎么回事?”
“你刚刚被那个女人叫魂了。”宋观南淡淡回答。
杨知澄眨了眨眼。
他对于自己如何从木屋区离开一点记忆也没有,但太阳穴却在突突地跳,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刚刚他似乎瞥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但记忆太模糊,他一下子竟然回想不起来。
他只能隐隐感觉到一股极为强烈的怨念沉重地冲击着自己的大脑,即使是现在,余韵也仍未散开。
“没事。”宋观南说,“回酒店。”
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杨知澄并不敢苟同。但他的头太痛了,一时间甚至无法正常地思考。
“……那沙滩?”
“来不及了。”宋观南摇头。
“我想得太简单了……可能我和你进入酒店的时候,宋宁钧就猜到,我们一直有联系。”
“甚至,男主人还和宋宁钧之间存在联系。再不回去,我们留在酒店里的残肢就危险了。”
“哦……”杨知澄茫然地应了一声。
酒店的大门映入眼帘,旋转门毫无动静地卡在中央。他揉了揉太阳穴,朝酒店内望去。
不知何时,他们白天看到的那个涂着口红的女人又重新坐在了大堂的真皮沙发上。
她没再敲打面前的键盘,而是拿着那支掉在地上的口红,一遍又一遍地涂在自己的嘴唇上。
隔着一层玻璃,杨知澄看到她血红色的嘴巴僵硬地张着,看起来格外诡异。
前台还是清早那疲惫的女人。她僵硬地站在桌后,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杨知澄再愚钝也明白,她大约是死了。
涂口红的女人让他有些莫名的恐惧。
宋观南表情不变,只上前推了推旋转门两旁的玻璃门——纹丝不动。
杨知澄便举起剁骨刀。
“等一下。”宋观南摇摇头,抬脚便踹。
咚!
一声巨响,玻璃门在大力下终于被推开。淡香从打开的玻璃门中传来,但大堂内的两个女人在如此巨大的声响下却没有任何反应,仍然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
杨知澄深吸一口气,跟着宋观南一起走进酒店中。
夜晚的酒店,比起白天而言,给人的感觉更加危险。
“我们该去哪里找人?”在淡香的环绕下,杨知澄感觉自己的判断力都在下降,“真的一间间房去找吗?”
“先回去。”宋观南偏头,对杨知澄说。
“他们应该知道我们住在哪间房里,或许在埋伏我们。”
杨知澄“嗯”了一声。
他们朝楼梯间走去。
这时,不远处传来轮子碾在地毯上的咕噜声。杨知澄还记得那浑身散发着鱼腥味的保洁,立刻警惕地握紧剁骨刀。
此时他们已经站在了通往电梯间的走廊前。杨知澄跟在宋观南身后,慢慢向前走了两步,但身旁却忽然传来了前台的声音。
很轻,带着磨砂般的嘶哑。
“时间到了。”她说,“该上路了……”
声音刮过耳畔,杨知澄顿时一个激灵。
他猛地回过头,便眼睁睁地看见,呆滞站立着的前台脖颈上,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她的瞳孔迅速放大,由麻木变得惊恐。接着,那颗脑袋便顺着断裂的脖颈滑落,咚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但料想中血液飞溅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前台的头颅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几圈,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好与杨知澄对上。
宋观南一拉杨知澄。
“走!”
杨知澄踉跄着跟上宋观南的脚步,两人飞快地朝楼梯间走去。没走几步,他们便看见了电梯屏幕上的红光。
红色的数字仍停留在“4”上。但还没等杨知澄多看几眼,那小推车的车轮声便越来越近了。
楼梯被安全通道灯牌的绿光笼罩。在他们即将进入楼梯间的那一刻,保洁的身影在走廊尽头出现。
保洁大姨戴着黑色的口罩,头发藏在帽子里,露出一双黄豆大小、被挤在肉里的眼睛。她原本斑驳的白色围裙,此时已经被那不明的污渍浸满。
用来装垃圾的塑料桶里此时鼓鼓囊囊的,桶盖被一个球形物体顶起。杨知澄眯着眼扫过——那似乎是一颗人头。
人头只有一对干瘪的眼眶骨露了出来,肌肉组织高度腐烂,大约已经死了很久。
杨知澄一闪身钻进楼梯间,正巧躲过保洁投来的目光。
两人没有耽搁,一齐往楼上走去。宋观南走路是没声音的,杨知澄只能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
路过二楼时,楼梯间外正是两扇敞开的房门。与来时门内的漆黑一片不同,此时这两扇门内却是跳动起点点诡异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