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后,是一片不大不小的镇子。
小镇的瓦房和街道修得密密实实。或许是年岁久远,房顶的砖瓦已经斑驳掉色。镇口似乎住着一户打渔的人家,门边散落着鱼鳞,鱼篓挂在门口。甫一靠近,一股浓烈的腥味便扑面而来。
街道的两侧被小镇居民的东西占得很满,背篓、竹筐,还有些似乎废弃不用的旧家具。有的门口还摆着张摇椅,摇椅只静静搁在门前,躺着个满脸皱纹的老大爷。
镇子路旁的小屋门窗大都未关,露出昏暗空荡的房间,有人影在房间里晃动着。
此时日头高悬,杨知澄瞥见宋观南上前,靠近石碑,似乎在嗅闻着什么。
他跟了上去,便听宋观南说:“是朱砂。”
“这……”杨知澄看了眼填着朱砂的石碑,眼皮不安地跳了跳。
“辟邪。”宋观南撤回身子,解释道。
“也不知他们要避的是什么邪。”杨知澄嘀咕道。
“午时快到了。”宋观南却没纠结这个问题,左右望了望,“先去祠堂。”
“嗯。”杨知澄点点头。
他凭借着方才在地势较高的地方眺望的记忆,指向前方:“往这里走。”
两人踏上了通往小镇的土路。
正午的日光只在周遭建筑上落了层窄窄的影子。杨知澄的短靴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从一旁半开的门窗中,他甚至能看到乱撇在床上的被褥,一角甚至挂着青绿色的霉斑。身形瘦削的妇女穿着花布衣裳,她似乎感觉到杨知澄在看着自己,突然猛地回过头。
杨知澄正对上一双枯黄锐利的眼睛,带着明晃晃的敌意。他不欲立刻起矛盾,便礼貌地收回目光。
他向前望去。正沿着小路向前不远处,是一条小河,有头上系着白毛巾的男人架着扁担挑水路过。一道窄桥架在河上,石板缝隙间长满了青苔。
来往的居民面色皆是有些蜡黄,似乎常年劳作,不得休息。他们在小路间穿梭着,可街坊四邻照上面时,也不打招呼,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便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屋内。
而此时,尽管日头正盛,杨知澄却并未感觉到多少热意。
“宋观南,”他直觉有古怪,碰了碰一语不发的宋观南,“你有没有感觉到……”
杨知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一阵刺耳的唢呐声打断了。
唢呐声呜呜咽咽,凄厉刺耳,穿破小镇忙碌的街道。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听见唢呐声,街上的居民却毫无反应。坐在门口躺椅上的老大爷睁开被皱纹遮住的眼睛,但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连一眼也没瞥向唢呐传来的方向。
“买路钱开道——闲魂野鬼莫挡轿!”
便在这时,不知从何处忽然飘起红色的布帛。纸铜钱和着布帛漫天飞舞,其间隐现着一匹瘦削的小马。马上似乎有个人,那人端端正正地坐着,胸口别着朵大大的红花。
唢呐,铜锣,喧闹的声音霎时间盖过小镇原本的寂静。宋观南身子瞬间一紧,抓着杨知澄的手,便躲进了路旁的小巷之中。
“百鸟朝凤。”他面色沉凝,“他们吹的是百鸟朝凤。”
“百鸟……百鸟朝凤是什么东西?”杨知澄茫然不解。
“办红事。”宋观南只说,“有新人要结婚了。”
结婚?
“不是丧事么?”杨知澄愣了愣。
喜事,丧事,是正巧撞在了一起?
“喜事丧事,若是正正好对上,便会相冲。”宋观南摇头,解释道,“喜丧,太邪了。”
两人退至小巷的阴影处躲藏了起来。在飞扬的红色布帛之间,吹唢呐的班子,还有抬轿的轿夫,托着只大红色的花轿,从桥的另一头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那花轿上架着只模糊不清的铜镜,似乎生了一层锈,压根无法映出周遭的景象。
杨知澄躲在宋观南背后,目光下移,便见那身着红衣,骑在马上的新郎官。
新郎官五官瞅着十分普通。他牵着缰绳,面色极差,身形瘦削得像一片枯黄的落叶。
他就这么直挺挺地坐在马背上,和敲锣打鼓的队伍一齐,竟是正巧停在了两人躲藏处旁边的一间小屋前。
小屋的门窗紧闭着,花轿落在门口,苍白的新郎官便在门口驻足等待。
但百鸟朝凤吹完了一遍,唢呐手放下那唢呐又重新举起,小屋的门也始终未曾开过。
“新娘子呢?”
杨知澄听见隔壁一户里,有位大叔路过时嘟囔着。
他背着只不大不小的布包,布包鼓鼓囊囊,却盖得严丝合缝,一丁点边角都没有露出来。
“哪个晓得喔。”大叔旁跟着的大娘蜡黄着一张脸,没好气道,“谁想嫁?搞得折腾来折腾去的,有啥子办法嘛。”
“不能不嫁啊。”大叔却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念叨着。
“东头来了人,西头得嫁人。得嫁人,得嫁人,可跑不得啊……”
“就你这张臭嘴能说。”大娘一巴掌将大叔推进自家院门,“管他求便,自己都快活不成了,还担心这那的?”
“嫁人,嫁……”
大叔一句话没说完,大娘便虎着脸关上了院门,彻底将他的声音隔绝在内。
唢呐声一遍遍地响着,纸铜钱撒了一地。宋观南皱着眉,转头对杨知澄轻声道:“我进去看看。”
“那你快去快回。”杨知澄眨了下眼,“我总感觉这镇子很古怪。”
“嗯。”宋观南应了声。
他松开拉着杨知澄的手,绕到那闭门不开的小屋背后,身形轻盈地翻过石墙,落入院中。
杨知澄觉着有些冷,便摸了摸手臂,百无聊赖地望着四周。
小镇中的居民很好认,一个个面色蜡黄,神情疲惫,眼神黯淡无光,行色匆匆地在街巷间穿梭。
有的背着包袱;有的推着小车,小车上盖着黄色的土布;有的怀里也鼓鼓囊囊的。他们穿插在敲锣打鼓的戏班子间,却都不约而同地避让着。
他们拿着什么东西?
杨知澄忽然有些好奇。
但他发现就发现,所有的居民将包裹里得东西藏得极为严实,竟是一丁点都未曾露出来。
……得看看那是什么。
杨知澄咬了咬指甲,站在原地蠢蠢欲动。
戏班子的百鸟朝凤吹了两三遍,但院里的新娘仍然未曾出现。
杨知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满街的人,总有一两个有破绽。
他悄悄地打量着四面八方的街道,看着看着,却突然稍远一些的小巷里,看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人。
那人藏在巷道两旁的阴影里,只露出半边苍白的脸,和一身淡灰色的长衫。他戴着顶黑色的帽子,将略长的头发压得严严实实。
和街道上的居民不同,他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疲惫,只是一双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审视的微弱光芒。
杨知澄眯起眼。
那人亦是不闪不避地迎上了他的目光。两人隔着距离对视了好一会,那人忽然抬了抬帽檐。
他一个转身,便倏然消失在巷道之中。
第156章 冰湖酒店(22)
尽管此人消失得极快,但杨知澄仍旧生出了些莫名的在意。
这人是谁?
看起来,并不像误入村落的活人。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杨知澄的脑海里转了一两个来回,而那戏班子的白鸟朝凤已然吹到了第四遍。那如同落叶般枯瘦的新郎仍旧呆呆地站在门口,手里捧着鲜红的布帛。
花轿上的铜镜正正映出院门上贴的门神像,门神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地将那群敲锣打鼓的戏班子拦在门外。
杨知澄眯起眼,正午的阳光看起来有些眩晕,但却没带来丝毫热意。
一旁砖瓦墙壁的影子将他笼罩在正中央。街上的居民在戏班子旁穿梭,轿夫等得太久,摇晃了下身子,花轿上的铜镜抖了抖,门神像便忽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