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
而二楼的灯熄灭了。
黑暗的走廊中,似乎站着两个人。人影模糊,但依稀可以看出,他们正遥遥对峙着。
尽管没有任何动作,但走廊中弥漫的气氛似乎让杨知宇有些不舒服。他的眉头皱起,下楼的速度也变得缓慢。
“媛心!”
其中一人突然开口。
黑暗中浮现出一个女人脸,红唇坠在苍白的面庞上。她似乎看到了杨知宇,但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轻盈地转过身,直奔黑暗中另一个人走去。
“让开。”另一个人开口。
先前那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你去了,也无济于事,”他放缓语气,声音中透着股奇怪的劝诱意味,丝丝缕缕地往耳膜里钻,“你帮不了他。他掉进了棺材里,承受那份记忆后,他也会变成鬼!”
“不。”可另一人却只冷漠地道。
“我要找他……索命!”
声音在走廊间回荡。
一阵阴冷的风刮来,吹得杨知宇身上的丧服微微飘动。他扭头就走,直接沿着楼梯向下,一路直奔红楼的大门而去。
红楼厚重的铁大门合着,杨知宇轻轻一推,便将门推开了。
屋外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裹着丧服,重新关上铁门。
夜深时分,村子一片寂静。一栋栋自建房里黑灯瞎火,整座村子犹如被废弃的荒村一般。杨知宇幽魂般在村子里游荡,身上裹着血迹斑斑的丧服。
他的脸色越来越红润,属于死人的模样正缓缓褪去。
当路过一间不起眼的小院时,院门却突然开了。
“小宇!”女人细细的声音传来,“小……爸,快,快点过来!”
杨知宇闻声转头。一个女人正从半开的院门探出头来,向他紧张地招手。
他歪歪扭扭地走了过去。当对上院门口的门神像时,他便将那件丧服脱了下来,扔在门口。
女人飞快合上院门。从一旁的平房中,一个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爸,爸。”中年男人抓着杨知宇的肩,“你,你带小宇回来了?”
杨知宇短促地“嗯”了一声。
他彻底恢复了正常活人的模样,双手呆呆地耷拉在身旁,连反应都变得迟缓了。
“他们呢?”女人问。
“他和知澄呢?”中年男人也问道。
“红……楼……”杨知宇的语速比之前更加缓慢,“天丽……没……了……”
中年男人一愣。
他呆呆地看着杨知宇,一时间竟然失声了。
“等……他们……来……告诉……他……们孤……儿……院……”
杨知宇声音越来越微弱。当最后一个音节从喉咙里挤出时,他突然浑身颤抖了起来,紧接着整个人便向前倒去。
女人反应很快,立刻扶住了他。
中年男人眼睛发红,嘴唇抖了抖,便伸出手,从女人怀里接过杨知宇。
杨知宇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爸……妈……?”他眼神迷茫,嗓子还是哑的,整个人犹如没睡醒一般“我,我怎么在这?你们怎么也在这?”
“你们,你们没事吧?”
“没事。”女人摸了摸他的头发,警惕地瞥了眼锁好的院门。
“走,咱们走,进屋里……进屋里再说。”
他们小心翼翼地钻进平房里,关门落锁,院子便重新陷入寂静。
但矗立在村中央的红楼中,却隐隐响起沉闷的重击声。
咚。
咚。
咚。
刺鼻的血腥味从红楼中弥漫开来。
……
当疼痛伴随着渗入骨髓的冷意包裹住全身时,杨知澄已然彻底失去了意识。
有什么东西一丝丝地往身体里钻,流淌进血液里,将他所遗忘的,或者说是压抑在灵魂深处的东西,一齐勾了出来。
他想起来了。
是在那年十月。
“感觉怎么样?”
杨知澄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眼便与宋观南对上目光。
宋观南正皱着眉,拿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
“还烧着吗?”
杨知澄张张嘴,却感觉嗓子里像是有小刀在划拉。他费劲地眨了下眼,又摇摇头。
宋观南看着他,弯腰从盆里捡起块毛巾。
他把毛巾拧至半干,叠得方方正正搁在杨知澄脑袋上,而后便站起身来。
“你去哪里?”杨知澄一把抓住他。
“隔壁村里有个老医生。”宋观南耐心地解释道,“你一直没好,我去请他来看看。”
“哦……”杨知澄意识逐渐回笼。
他想起来,自他们从桃山村离开后,他便生了病。一开始只是小小的伤寒感冒,只是偶尔会打喷嚏。但后来却渐渐地发起烧,连路都走不顺畅,只能就近找了户人家暂住着养病。
原本两人想循着杜媛心的行踪,看看她究竟发现了什么,才会遭此毒手。但这一下,所有的事情便都只能搁置了。
在桐山街生活那些年,杨知澄很少尝到生病的意味。
更何况这次的病来势汹汹,这一下子,就让他整个人都乏味惫懒起来。
他摸了摸头顶上冰凉的湿毛巾,疲倦地眯起眼睛。
尽管很累,但此时杨知澄却不大睡得着。
他一会热,一会冷,浑身犹如蚂蚁在爬。头顶着的冰凉毛巾也忽冷忽热,没过一会便耷拉在了荞麦枕头上。
宋观南离开后的时间被拉得很长。过了许久,木门才被慢慢地推开。
“杨知澄。”宋观南叫他的名字。
杨知澄费劲地睁开眼,向门口模糊的人影费劲地伸了伸手。
“老先生,麻烦您看看。”人影三两步上前,杨知澄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他烧了十多天,用温水擦过,喝了些姜汤,还是一点也不见好。”
“哎,我看看。”另一个声音有些陌生,杨知澄看到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头跛着脚走来,在床边坐定,便拿过杨知澄的手,开始把脉。
枯树皮一般的皮肤贴在手腕上,老头把了把脉,又摸了摸杨知澄的额头。
杨知澄也不知道老头摸出了什么东西,只听得他思忖了老大一会,才开口道:“小伙子,只是普通的风寒感冒,这么多天过去,看起来也好得差不多了。”
“他身体若是依旧如此不适,大约是被山里的东西咬了。”
“……咬了?”杨知澄迷迷糊糊地皱眉,“我怎么不知道?”
“我检查过,应当是没有的。”宋观南也说。
“那便不好说了。”老头略有些为难。
他似乎又陷入了思考。杨知澄撑着床,试图爬起来。
“小伙子,你们不如……”老头犹豫着,说,“你们不如问问村尾黄家婆婆。”
“她懂些‘那方面’的事。这些年头,村村户户都碰到过那些东西。你们这,莫不是撞邪了吧!”
撞邪?
杨知澄一愣,瞬间清醒了点。
宋观南的反应倒很是平静。
“晓得了。”他站起身,礼貌地道,“老先生,耽误您跑一趟。我送您回去吧。”
“不忙,不忙,我这正要去找找我闺女呢。”老头婉拒道,“到时候麻烦闺女送我回去,你就留这好好照顾你朋友吧!”
宋观南坚持了一下,但老头始终推拒,他便不再劝说,只是将老头送了出去。
当他折返回来时,杨知澄已然从床上坐直了身子,摸着下巴混混沌沌地思考着。
“你先躺着。”宋观南关上屋门,两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按着杨知澄的肩膀。
“宋观南。”杨知澄却没听话,扯住了宋观南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