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晦暗不明,过了会,便将那张纸片叠好,放进了怀里。
杨知澄茫茫然地和他一起转身离开。
宋观南推开那扇布满青苔的木门。一阵风裹了进来,卷着诡异的凉意。
两人重新回到了街道上。
宋观南迅速地瞥过一眼周围的房屋,便闷头拉着杨知澄向前走去。
他的面色愈发地灰白,甚至散发出丝丝黑气,看起来疲惫不堪。杨知澄感觉到他的手心一点点冰冷起来,逐渐融入周围的环境之中。
他们向前走着,忽然,在漆黑一片的房屋中,出现了一扇明亮的门。
那似乎是一间店铺,但却没有挂起任何招牌。无人在店铺前驻足停留,只有亮起的灯光中映出了一个矮胖的影子。
宋观南便走了进去。
踏过门槛便是一只实木货柜。货柜后端坐着一个白发老头,身上的肉干瘪松弛,双目无神。
“买什么?”
白发老头开口,道。
他的声音是与体型略有些不符的斯文。
宋观南开口道:“我想换两枚铜钱。”
白发老头眼睛一睁,一双灰色的瞳孔便从浮肿的眼皮底下露了出来。
“拿什么换?”他慢吞吞地说。
宋观南伸手进包袱里掏了起来。
他拿出了一只手掌心大小的木匣,搁在桌上。
“不够。”白发老头摇头,又眯起了眼睛,目光浑浊,“换一枚都不够。”
宋观南思索了一下,又取出一条手镯。
那枚手镯呈现出莹润的紫色,但每一颗珠子上都沾了层薄薄的血迹。他将手镯搁在桌上,再次抬头看向老头。
老头浮肿眼皮下,眼珠微微闪烁。
“不够……”他盯着宋观南,“你要用嘴里那东西来换。”
宋观南眉头皱了起来。
“算了,不换了。”他将台面上的东西收回,“我们走吧。”
老头突然猛地按住了宋观南的手。
“现在它们是我的了。”他露出和善的笑容,“你不能拿走。”
在老头碰到宋观南的一瞬间,杨知澄登时警觉起来,一步上前,猛地挥掉了老头的手。
风声穿过房间,带起刺耳的尖啸。老头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浮肿的眼皮也慢慢地合上。
粘稠的血液从杨知澄指尖一点点流下,滴在木柜上。
灯光明灭不定地闪烁起来。杨知澄嘴角翘起,诡笑缓慢攀爬而上。
无声诡异的对峙持续了好一会,宋观南却忽然开了口。
“那东西可以给你。”他伸手指向木柜中陈列着的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说,“但我还需要它。”
火光飘忽,老头睁开眼。
“可以,成交。”他和善地笑道,又慢慢地抬起肥胖的手,按住了木匣和手镯。
“这些,我都要。”
“你先把铜钱和匕首给我。”宋观南平静地看着他,说。
老头将目光从杨知澄身上挪开,落在了宋观南面前。
“当然没问题,”他弓下腰,从柜子里取出了那把匕首,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两枚铜钱,大大方方地放在匕首旁边,“小本生意,童叟无欺。”
宋观南拿起匕首和铜钱,塞进杨知澄手中,又将那枚玉从嘴里取了出来,放在柜台上。
杨知澄感受不到威胁,面上的诡笑终于消失了。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只莫名地感觉到,自己胸口那始终传来的热度变得淡了。
淡得微不可查,似乎下一刻便会消失一般。
白发老头把玩起那枚古玉。
宋观南便环抱着杨知澄,赶在老头反悔前快速地离开了店铺。
……
两人重回街道时,外面的天色仍然没有丝毫变亮的迹象。
但遥远处的孔明灯变得稀疏了起来。仅剩的星点灯火缀在空中,忽明忽暗。
宋观南低着头,紧紧抱着杨知澄,脚步令人意外的快。他的手心重新变得滚烫,但与此同时,杨知澄发现,路边人朝着他们投来的目光变多了。
杨知澄甚至能感觉到几个诡异的视线在自己和宋观南身上徘徊。
那些视线粘稠恶心,裹挟着或微弱或强烈的恶意。
宋观南走得更快了,到后面几乎是一路小跑。但无可避免的,他们身后似乎渐渐地,跟上了几个模糊僵硬的人影。
天边的孔明灯越来越少,而他们身后那些人影也变得愈发地多。宋观南将铜钱和匕首藏进怀里,又将其中一枚铜钱留在了杨知澄手中。
“抓住它。”他低声说。
宋观南用仅剩的那只手牵住杨知澄,沿着黑暗的街道飞奔了起来。他们身后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杨知澄想回头看,但却听见宋观南道:“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杨知澄茫然。但尽管不知道宋观南的意图,他仍然听话地跟在宋观南的身后。
黑暗的街道间,似乎弥漫起灰色的雾气。
雾气从两方包裹而来,将前方的道路扭曲成一片模糊。杨知澄手心的铜钱一点点变得刺痛,似乎顺着手心的纹路刻蚀进血肉之中。
他们向前奔跑着,雾气愈发地浓烈。
杨知澄觉察到一道道充满恶意的视线近在咫尺,黏在自己和宋观南的身上。他朝前望去,忽然又瞥见那潺潺流淌的小河。
小河映着层层树影,还有一片火烧般的红。宋观南咬紧牙关,突然道:“把铜钱扔回去!”
杨知澄不懂,但仍然照做。铜钱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却并没有传来落地的声音。
但随之而来,他的脚下一空。
两人一下子摔进河里,河水瞬间包裹住他们的身体。宋观南很快便稳住身形,抓着杨知澄游回了岸边。
他看起来脚步还有些踉跄,艰难地爬起来后,便跑向那藏着遗像的树洞。
树洞前用作掩饰的枝叶并没有被人动过,还是他们盖上去时的模样。宋观南扫开树叶,那张黑白遗像便映入眼帘。
地面上开始出现血字:【红楼】
“不。”宋观南摇摇头,“还需要等一等。”
他苍白着脸,放下遗像,转身走向杨知澄。
杨知澄仍是呆呆地站在河边,他胸口的平安符只剩下细微的热度,而脑海里庞大诡异的怨毒恶意,此时正蠢蠢欲动地涌现着,似乎下一刻便会破土而出。
宋观南掏出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
匕首刀柄上缠着黑色的布条,而刀尖则破烂不堪。他紧握着匕首,抬眼望向杨知澄。
那一刻,他的目光看起来很是平静,但又夹杂着强烈复杂的情绪。
杨知澄不明白这些,只眼睁睁地看着宋观南抬起手——
将那柄匕首,狠狠地插入了他的心脏。
第185章 东阳村(22)
一股极其恐怖的疼痛骤然袭来。杨知澄惨叫一声,眼底攀爬起一片密集的血丝。
好痛,真的好痛!
鲜红得诡异的血液顺着刀尖插入的位置流了下来,又顺着匕首涌出,流向宋观南的方向。
杨知澄面容扭曲了起来,那被压制住的怨念与恨意,此刻正如汹涌的波涛一般狂奔而来,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在内。
他的脸上一点点浮现出诡异的笑容。而宋观南的面色愈发惨白,重重地咳嗽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但他仍然没有松手,匕首深深没入杨知澄的身体,粘稠的、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锈迹斑斑的刀刃上流出,却一滴也未曾落入地面。
宋观南眼底涌起一片狰狞的血色。树林里的风卷着落叶,在两人身旁飞旋。
杨知澄怀揣着满腔怨毒,和想要杀死宋观南的疯狂念头。但不知从什么时刻开始,他面前的人似乎变了。
宋观南还是那个宋观南。但在树林的层叠影子间,他的气息正渐渐地与自己同化。
那疯狂的、澎湃的怨念,便随着那涌出的鲜血一起渗入宋观南的身体,逐渐给他的气息染上一层蒙蒙的血色。
他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