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将牌位送到他面前来的?
又是谁在帮他?
他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难道……
是他自己?
宋观南仍旧记得自己曾在东河服务区的电视中看到的画面。
杨知澄忘了那段记忆,但宋观南没忘。
那段记忆对他和杨知澄的关系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至少他现在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不是它,他可能永远不会踏出那一步。
杨知澄是活人,而他与鬼为伴。
他不愿意在某个时刻,那些阴暗龌龊的东西将杨知澄拖入无法逃离的深渊。尽管这并不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但只要一想到那天会发生,他便会从心底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但那段诡异的记忆改变了这一切。
他不知道和杨知澄相遇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会与解铃人世家关系如此恶劣。但毫无疑问,杨知澄一定与鬼,与解铃人有着无法割离的关系。如果他选择远离,那还有谁能帮杨知澄?
没有人,只有他。
沉闷的不安压下。宋观南紧紧抓着薄薄的木牌,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东河服务区底下,他看到的那具和杨知澄有着相同面容的尸体。
扭曲的,脖颈断裂的,面容怪异的尸体……
忽然,宋观南眼前再次掠过模糊的白色。
他抬起头,面前是方才祠堂里的白影。
它看着宋观南,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上,目光一片沉寂。
第195章 落山(5)
宋观南手中攥着的牌位突兀地开始发烫,针扎般的痛感骤然刺入脑海。
就连附着在宋观南身上,模糊地旁观着这段记忆的杨知澄亦是大脑胀痛。
宋观南的头骨上陡然传来被迎面劈开一般的疼痛,纷乱庞杂的东西直直地灌进他的脑海之中。那些记忆恐怖又漫长,像是持续了几十年的沉闷梦境,又真实得令人汗毛倒竖。
在恍惚与混乱中,无数画面如同雪片般纷至沓来。
宋观南双膝一软,整个人便从山脊上滑落,磕在石头上,又摔进了层层杂草中。
这一下并不是很重,但他却短暂地没了动静,双眼紧闭,呼吸急促。
他……
他曾经……
似乎是前世的记忆,海潮般涨落。杨知澄无法像旁观者一般完整地‘看见’那涌入宋观南脑海的记忆,只能零碎地从中瞥见一闪而逝的片段。
有除夕夜前,麻木地站在祠堂前的解铃人,腰间铃铛叮当晃动,他们围绕在火堆边上,表情怨毒得像一只只恶鬼;
有宋观南独自站在地窖中,手里拿着自己名字的纸条;
有杜媛心担忧的目光,还有其余表兄不解的眼神;
还有桐山街潮湿如水墨画般的街道,穿着一身溅着鲜血的泛白短衫的少年在灰沉的天际下看着他。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想跟你走。”
少年的头发一缕缕湿透,但却充满希冀地、祈求地看着他。
一切犹如旋涡般搅合起来。
鲜血是艳红色,在灰色的天际下格外刺眼。
少年的眼睛也很亮,比鲜血还要醒目,像星星,又像太阳。那些画面里很多都是少年的脸,和他转头笑起来的模样。
“宋观南!”少年朝他挥手。
“宋观南!”
……
“宋观南……”
然后,少年的眼睛却变得麻木冷漠。
他静静地站着,半张脸上布满了蛛网般的鲜血。
鲜血一滴滴落下,染红了河水。而在纷至沓来的画面中,鲜红色逐渐褪去,少年变成了一方黑白的遗像。
宋观南站在遗像前,沉默着将一张白纸盖在上面。
绵延在山脊上的树木青翠,幽绿色的枝叶层层叠叠。窗外天空泛着沉沉的灰,像巨网一样将他和那方遗像笼罩着。
挣不脱,也逃不过。
……
呼——
宛若哭泣的风声在树林间穿梭。宋观南猛地睁开眼,在张牙舞爪的树梢间,看见了漆黑的天空。
前世的记忆已完全从空白牌位上涌入脑海,那撕裂般的痛楚早已消失。可宋观南并未试图挣扎着爬起来,只是呆呆地仰着头。
松明山夜晚的空气很冷,一路顺着口腔进入肺里,让宋观南遍体生寒。他无力地望着天空,只迟滞地想——
杨知澄死了。
为什么,是杨知澄死了?
一连问了几个为什么,他都没办法从悚然的现实中找到答案。
他经历过许多死亡,本以为从不恐惧这一刻的发生。但当它降临在杨知澄身上时,他却无法言喻地恐惧起来。
一切早已发生,于事无补。
宋观南重重喘了口气,用颤抖的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领。
冷静,冷静。
他需要冷静。
过了好一会,宋观南才勉强地撑着杂草地坐了起来。他胸口闷得厉害,脑袋突突地疼,腰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硌到了,泛起一片触电般的阵痛。
不远处,手电筒的光从头顶掠过。好像有人踩着落叶,正在四周巡视着,只是尚未发现他摔落的地方。
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飘忽不定,却始终萦绕在耳畔。
宋观南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倚靠在一棵树旁,艰难地沿着树丛中若隐若现的山石,朝着他们住的地方蹒跚走去。
天色一点点变得微蓝。
还有办法。
他想。
前世死前,他已经留下了不少准备。不论如何,他都不能重蹈从前的覆辙。
宋观南紧紧抓着树干,山间的空气仍然冰冷刺骨,他的手腕颤抖,但目光却变得阴冷,执拗地盯着前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
宋观南扶着东倒西歪的树木,一瘸一拐地沿着相反的方向朝山下走去。
当他回到那狭长小楼时,却发现,楼下却聚集了一群人。
宋观南立刻拍了拍身上的灰和树叶,勉强将自己整理成能看的模样。
此时,杨知澄正在人群之中。他看起来已经很困了,眼皮耷拉着,哈欠连天。而对面是一个宋观南认识的表兄,表兄神情不耐,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我都说了,我有药落在了车上。”杨知澄正对表兄大声说道,“宋观南非要告诉我外面不安全,自己一个人去拿东西去了……”
正巧,他一转头,便看到迎面而来的宋观南,立刻绕过表兄,朝宋观南快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才回来啊。”杨知澄一把抓住宋观南的手,将一个小盒子不着痕迹地塞进他的手里,“我等你很久了!”
“宋观南,你跑哪里去了?!”那拦着杨知澄的表兄见状,立刻追来,目光审视,“怎么大晚上的不在房间里?”
当正正与杨知澄对上目光的时候,宋观南还是突然地沉默了。
他的沉默有些长。长到杨知澄都有些着急时,宋观南才平静地抬起头,扬了扬手中的小盒子。
“我去拿药了。”他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晚上不是不能出门吗?你非要出去干什么?”表兄面对着宋观南,气势仍然不减,只大声道,“还说找药……诓谁呢?!”
他的声音很大,宋观南眼神骤然一冷,挡在杨知澄身前。
“与你有关系么?”宋观南的语气变得强硬,“松明山上从来都没有夜间不能出门的规矩。你难道不也是夜晚突然出门?你来找我有何意图?我记得,我们似乎并不算熟悉。”
“若是你不满,我们大可以让其他族人来看看。你要是想,那现在便去!”
宋观南突然如此强势,表兄一下子也有些措手不及。
他呆了两秒,眼神里夹杂起一些狐疑,但最终还是退让了。
“……算了。”他摆手,“我也只是问问。”
宋观南没有回答。他只紧紧抓着杨知澄的手,扭头便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