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残酷,却绝非遥不可及的事实,绝不是虞年谣在危言耸听。
“这便是我冒昧前来,向您提出如此不情之请的原因。”
虞年谣不去观察塞蕾娜的反应,深深鞠躬,姿态谦卑,言辞却无比恳切。
“塞蕾娜大人,我知晓您的顾虑,枢梦碎片是咏唱力量的来源,是维系这片白昼与安息的根基,请恕我自话自说,无论如何,我都向您立誓,若能得到您的相助,我必将承载着您的愿望,倾尽所有,确保亡者们永远拥有这片沉眠之地,不被惊扰,永恒安宁。”
“您...”
话语未尽,虞年谣抬头,撞入了那双流云与光芒凝结而成的雪色眼眸中。
不知何时,塞蕾娜已然睁开了双眼,安静地注视着他。
如同映照万物的古井,深邃的纯白中,沉淀了过于漫长的时光。
目光交汇的瞬间,虞年谣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过去清晰的倒影,浓稠如血珠的泪,正沿着那完美无瑕的脸颊缓缓滑落,带着蚀骨的悲恸。
“塞蕾娜大人...”
他下意识地低唤着,心头萦绕着那挥之不去的血色幻影。
那永恒流淌、抚慰亡魂的颂唱,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仿佛古老的钟摆漏跳一拍,突兀到无法忽视的凝滞之感陡然出现,随即,温和而空灵的女声直接在虞年谣的意识深处响起。
‘支撑梦世界核心的十二根脊柱,亦是十二场未醒的梦,你真的清楚,你要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
古老的回响,宛若惊雷在虞年谣的脑海中炸开。
这正是历代作为梦使者的前辈们,在口耳相传中对【十二枢】最本质的总结,只流转于梦使者和少数原住民之间。
而向来与世隔绝,几乎不与外界交流的守护者,她为何会知晓?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想,破开重重迷雾,骤然照亮了虞年谣的思绪。
除非,【安息歌者·塞蕾娜】并非生来就是云端之上的歌者。
没有人知晓塞蕾娜的过去。
守护者们各有执念,是什么让塞蕾娜决定成为安抚亡灵的歌者?
亡灵...猎梦者...
究竟...意味着什么?
——
“第一枢·白昼的咏颂是距离入梦河最近的枢区域,穿过那片迷雾,就会抵达一个全新的世界。”
老者的声音如同被河水浸润过的鹅卵石,温和而沉稳。
“全新的...世界?这里真的是梦吗?”
初来乍到的中年男人站在摇晃的船头,望着前方那片隔绝了视野的朦胧,声音颤抖。
“是的,无需害怕,勇敢向前即可。”
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静默的摆渡人,汲取了足够的勇气后,终于踏上了松软的河岸,身影很快被那浓稠的迷雾吞噬。
渡船老者并未立刻离去,他静静地立在船头,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片永恒的迷雾,看到其后的景象,又或者,是在回望某个早已模糊在时光长河中的开端。
沉默良久,他才缓缓撑船回到了对岸。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位‘新生’的梦使者了。
光芒在入梦河上碎成万千跃动的银箔,却照不透他眼底沉淀的岁月。
又是另一位入睡的梦使者来到岸边。
“老爷爷,晚上好。”
“晚上好。”
年轻姑娘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动作轻快地跳上小船,显然入睡前保持着雀跃的心情。
船缓缓地前进,年轻姑娘出于好奇心,终于问出了她许久的困惑。
“老爷爷,你为何会在这里呢?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前往十二枢呢?”
渡船老者保持着静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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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爱你们[红心]
第134章 星星
“好啦, 可以睁开双眼了。”
但在预想中的惊奇出现之前,白发少年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身体猛地蜷缩, 痛苦地向前倾倒。
倾竹析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 稳稳地扶住了巫雩珺摇摇欲坠的身体,避免了他与地面直接碰撞。
但少年依旧紧紧捂着自己的腹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身体也无法控制地痉挛着,仿佛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好痛...好...难受...”
巫雩珺的声音断断续续, 破碎不堪, 他甚至都无法准确描述这份不适的来源和性质。
钻心的绞痛源自腹部靠近胸口的位置, 同时伴随着一阵阵强烈的,令他喉头紧缩,几欲作呕之感,宛如胃里在翻江倒海。
这是巫雩珺从未感知过的, 如此清晰而粗暴的剧烈疼痛。
倾竹析一只手支撑着他, 一只手轻柔地拍着巫雩珺的后背。
即使很清楚这样做对缓解他源自现实身体的生理性恶心毫无作用, 倾竹析还是这样‘固执’地做着, 希望能将自己的关心透过着细微的接触传递过去。
他明白,从这一刻开始,直至未来真正苏醒所要面对的所有艰难险阻,都必须由巫雩珺独自承担与克服。
连接着肉身的痛苦, 无人能替他承受。
但过了好一会儿,见巫雩珺还在无法抑制地干呕,倾竹析便蹲下身来,双手稳稳地搭在巫雩珺的肩膀上,传递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冷静下来, 小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穿透力,清晰地闯入了巫雩珺被痛苦淹没的混沌之中。
“看着我,深呼吸,小珺!看着我就好!”
巫雩珺痛苦地睁开双眼,涣散的视线却被入梦河流淌的璀璨星光吸引。
那光芒并不刺眼,如同无数细碎的钻石洒落在幽紫的河面。
奇迹一般地,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恶心与痛苦如同退潮般开始缓缓消退。
纯白的眼眸中还残留着惊惧的泪水,好在呼吸逐渐与倾竹析的引导同步,变得平稳,身体只余虚脱般的绵软与钝痛。
“小析......”
他的声音微弱,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依赖。
巫雩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倾竹析口中的入梦河是什么地方。
直至此刻,剧烈的不适感褪去,他才有余力去确认自己所在的这片区域——脚下是松软湿润的土壤,耳边能听到轻柔的水流声,一切都带着梦幻般的奇异与绚烂。
目光所及的一切,就像是对于自己克服痛苦后的奖励。
“我在,小珺。”倾竹析的声音温和而肯定,“这里是入梦河,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巫雩珺当然记得,那些充满对未来憧憬的话语他曾反复咀嚼。
“连接...现实与梦境的地方...”
在来到这里之前,倾竹析就与他说过,可能会有些难受,只是没想到身体会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在与自己‘对话’。
“嗯。”倾竹析点头,抬手指向远离河岸,仿佛被浓雾笼罩的地方,“再往前便是荼蘼花海,那是你现在无法抵达,但终有一日必将到达的地方。”
少年的话语中带着某种笃定的期许,只是荼蘼花海和入梦河之间在规则上是‘单行道’,逆行是无法抵达的。
巫雩珺要前往那片区域,只能醒来,并再度入梦。
然而,身体残留的不适与濒临崩溃的记忆,在巫雩珺心中刻下了不小的阴影,令他畏惧,这种感觉隐约勾起了他小时候曾无数次经历过的‘死亡’记忆,冰冷而无助。
但他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