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见路边悬铃木的树梢开始摇晃,卫矜才发觉起风了,他想起那几人说的,拾秋在发烧。
“冷吗?”他半搂着拾秋。
“不冷。”
卫矜的手比风更冷。
偶有行人经过,他们对两人视若无睹,夜晚相拥的情侣可太多了。
卫矜强硬地搂着拾秋的腰,垂下头,额头抵着额头,感受着只有人类才有的细腻皮肤和柔软触感。
“我的小傀儡。”他满足地喊着。
没想到时隔几百年,他再次将自己转化为傀儡,或许这就是他命定的道路。
拾秋低垂着眼,这是梦中的那个卫矜才有的语气。
“卫矜。”他念着。
“嗯。”
“我的小傀儡,我的秋秋。”卫矜望着拾秋,眼中是纯粹的愉悦和满足。
他是在一片浓厚得几乎令人窒息的酒气里醒来的。看着像个地牢,不见光,卫矜刚走一步,脚底就传来刺痛,似乎是踩到了什么,燃起火,卫矜看到满地的镜子碎片,在那些反着光的碎片中,卫矜看清了自己的模样,丑陋怪异,很难想象这么一个生物是人。
但卫矜不在意,很早很早,他就抛却了人类的身份,除了他的小傀儡,没什么比傀儡术上的精进更让他愉悦的了。对他而言,人类的身份反而是重阻碍。
手臂上传来的粘稠感让他心烦,衣服上竟全是半干的酒液,他想找个地方好好洗漱。
“啧,你要去找他?他会害怕。”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卫矜观察着地牢,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他会厌烦你、害怕你、最后从你身边逃走,他是人类,也只喜欢人类,可不会喜欢你这样的怪物。”
出于谨慎,卫矜没回。
话语中的‘他’是谁?
“怎么?你又要说自己是人?快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啧,他不会喜欢的。”声音继续挑衅。
卫矜慢慢发现,这道声音似乎来自体内,他毫不犹豫地撕开自己的手臂,里面有些扭动着的藤蔓一般的东西,卫矜将之扯出。
不像生命体。
不是声音的主人。
卫矜继续切割自己的身体,除开几个可能危及生命的重要部位,他都撕开翻找了一轮,没找到被寄生的迹象。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声音说道,话语中带着明显的颤音,笑的,仿佛是在嘲笑卫矜的无用功。
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开始滑动,发出刺耳的“喀嚓”声,碎片边缘相互寻觅、对接、嵌合,严丝合缝地找到彼此最初的位置,快速地拼接着,眨眼之间,那些原本粉身碎骨的镜子,竟一面接一面地重新竖立起来,光洁的镜面平滑如初,仿佛从未经历过任何破坏。
它们包围着卫矜,随着卫矜的视线移动。
阵阵眩晕袭来,失血过多,卫矜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绿眸变浅,他看着周围镜子中的自己,愤怒地嘶吼,将镜子打碎,随后走到角落旁,喝起酒来。
‘原来是这么碎的。’卫矜潜藏在深处的意识围观着这一切。
没人注意到他的醒来。
围观了几日,卫矜发现,这个落魄的醉鬼似乎是自己的转世,天赋实在糟糕,好运气地拿到了他的手稿,却把自己炼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此人接受不了自己变成怪物的事实,好像是害怕恋人发现,因而为了缓解痛苦,日日买醉。
真是糟糕。
卫矜近乎冷漠地评价着。
他没想到变成傀儡的自己还会有转世,也没想到转世后的自己如此废物和愚蠢。
起初几日,醉鬼会掩饰好面容后去到外面,只是每次行至一个地方时,便会停下脚步,踌躇不前,到了后面,醉鬼和那道声音间的争吵加剧,为了防止自己被蛊惑后犯下大错,他找寻一切可能有用的术法和道具用在身体上,失败后,他把自己锁了起来,在地牢下了术法,将自己彻底囚禁。
他出不去,声音自然也就出不去。
为了不看到镜子,醉鬼戳瞎了眼睛,为了不听到声音,醉鬼又弄聋了耳朵,可惜身体会自我修复,声音是自体内传出,醉鬼屏蔽不了,也躲不开。
某次醉酒,醉鬼似被声音说动,他开始解封印,没过几秒后又反应过来,像落败的野兽一般缩回酒瓶堆砌起的角落里。
卫矜知道他能出去了。
果然,等醉鬼再次睁眼时,卫矜感受到身体里面换人了,一个熟悉的气息,是他,又不是他。
随后,他见到了自己的小傀儡。
道路两旁的悬铃木摇得沙沙作响,听到拾秋打喷嚏,卫矜改了决定,开车将拾秋带回家。
卫家,也是他们的家。
停在院门外,拾秋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居然和梦中的卫家分毫不差?
“熟悉吗?”卫矜问着。
“卫矜?”拾秋看向身旁的人。
“嗯。”
“秋秋今天念了好几次我的名字。”跨过正门后,卫矜貌似无意地问着。
“你的名字好听。”
“我还以为秋秋是在确认身份。”卫矜指腹摩擦着拾秋的脖颈后方,那里有道划痕,肉眼看不出来,但摸的时候能摸出一道凸起。
拾秋无辜地回望着卫矜。
卫矜被可爱到了,他把脸埋在拾秋的脖颈间,发出阵阵闷笑。
鲜活的、没有处于昏睡中的秋秋。
真好。
他曾做过很多尝试,然而最后变成人类的小傀儡都逃不过永远昏睡的结局,日复一日的失败,让卫矜逐渐暴躁,最后被夫佑暗算,在闭上眼前,他依稀看到夫佑抱着小傀儡离去。
双月重叠之时,卫矜看到了很多破碎的画面,似乎是来自那道声音的。
他也看到了那个同自己一样,有着绿色眼眸的男人--尤莱亚。
“尤莱亚也是这样的吗?”卫矜问着。
“我不记得了。”
“像我刚刚那样,笑着和你的同学相处,他也是这样的吗?”
“我不记得。”
“好吧。”卫矜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望。
“想荡秋千吗?”他话头一转,问道。
“嗯。”
拾秋跟着卫矜走过熟悉的小道,来到小院。树下的秋千无风自动,似在欢迎久久未归的主人。拾秋坐了上去,卫矜站在后面推着。
拾秋在秋千上看到自己刻下的小字。
“梦是真的……”他喃喃着。
卫矜哼起卫家的童谣,拾秋曾在卫仪生口中听到过。
突然,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卫矜能听到全部,而拾秋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些许声响,拾秋身体绷紧,陡然变得警惕。
“放轻松。”卫矜轻柔地说着,不愿破坏此时的氛围。
右眼传来阵阵疼痛,躲在暗处的眼眸疯狂地想要出来,却总是刚露出个边就被镇压。
“有我在。”卫矜安慰着拾秋。
“它……”
“我们不管它。”
在醉鬼和那道声音的争吵中,卫矜听出自己似乎是声音主人的一道分身,或是什么分裂出的存在?和醉鬼一样,卫矜认为他就是他,和旁的无关。
他甚至觉得那个日日醉酒的酒鬼不是自己。
自然,他的小傀儡也只能是他的。
一只胖乎乎的萨摩耶突然冒出狗头,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拾秋盯了会儿,“大白?”
他不确定地喊着。
“汪!”大白怕黑,它想主人了,自从来了这个地方,它怎么都出不去。那些墙好高,大白试了好多次,都爬不上去。
它好饿、好渴、好想回家。所以在听到动静后,它跑了过来。
“大白怎么在这里?”拾秋仰头问着卫矜。
“或许是喜欢我们秋秋。”
“送回去。”
“秋秋不喜欢它吗?”
大白突然感受到一阵寒意,它掉头就跑,可腿疯狂地扑腾,它的身体就是没离开院门。